思凡(81)
她把重新投过水的手巾绞干、放在居觐的额头上,然后再次给居觐号脉。还是那样破碎,孱弱。若说之前居觐虚耗过度时的脉象如同嘈杂混乱的音乐,那现在就是丝竹管弦全被打碎了,风吹过,它们纷纷发出嘶哑的怪声。
王正没打断居觐的骨头,至少不是全部,或者没到打穿胸膛的地步。只有轻微的骨裂——给居觐的包扎的时候,她摸到了一点,但是有多重,要等居觐醒过来,能对痛感做出回应,她才能判断。至于腹部那一下——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伴随着摇头、皱眉——还真是准啊,从胸腹到丹田,习武之人,下手黑不黑也就是一念之间。
王正打这几下只是一种复仇的表演,毕竟位置都相似。她理解,她不接受,她眼前只有既定事实。她不想去评价王正是否正人君子了,眼前躺在这里的人才是……
你为什么不用内力抵抗王正的攻击呢?你鼓足了劲儿,他打你也必然受到反弹伤害,你为什么只站在那里单薄无保护地受害?是你不能,还是不愿意?
她不愿知道。无论怎么样吧,是你天真得高尚或高尚得天真,我不想知道,除非你说。
我只愿照顾你,一直照顾你,直到你醒来,好起来,直到我们摆脱这一切,直到我还清欠你的。
我是否应该感谢王正,谢他不曾下杀手,谢他放过你我,否则,我想我会失去你,我会永远失去偿还的机会。可我又去怨谁呢?除了我自己,我是否还有人可以怨恨?
躺着的居觐发出轻微的哼哼,她立刻倾身去查看,但居觐还是睡着。她的手抚过居觐的脸,轻轻颤抖,不住流连。
疼吗?对不起。
之前哪怕有任何一个时候我狠下心回家去,而不是对自己心软、纵容自己沉迷于你的陪伴,也不会有今天。我会回去用整个太原府的一切好东西来酬谢你,而你会回到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再不需要有交集……
这个念头闪过时她的心突然非常非常疼。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子,至少不是这混乱的一年,至少……
啊,我早就已经不能接受见不到你了,我早就习惯了你陪着我,甚至习惯了夜半醒来看着对面的你的轮廓,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从山洞里醒来就这样,那时我好奇地打量你,带着戒备和怀疑。后来我在庐州、扬州、东都的一家又一家客店房间里打量你,在船家,在涛声、雨声、鸟鸣声中打量你,你的背脊清瘦,你的面容柔和,你手指修长在月光下像竹子,你不知道你夜里睡着的时候看上去有多——
稚嫩,青涩,天真无邪,安静如同婴儿。
不像你醒着的时候。
你不活泼但也不沉默,你开始学会讲俏皮话了,讲得很好;你运动起来的时候如此灵动,像一个老练的猎手,像飞鹰像猎豹像猛虎。
居觐的皮肤还是很烫。
以前我不知道你安安静静的时候到底像什么,现在我知道,像一朵云。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漂浮,随风流转,不介意去任何地方,为人遮荫,为光风霁月增色,却从不抢夺主角的位置。
“唔…”
“居觐?”
没有回答。
“疼吗?”
其实我不该这么疼,是不是?如果你不是你,你不是这样一个你,而我心里也没有那些千丝万缕。
她伸手去抚摸居觐的嘴唇,骗自己说是为了检查干不干,干就润些水来。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因为愧疚之心,也不知道我眼中无法视而不见的“可爱”到底是爱你的外表、你的聪明、还是你的赤子之心,也许是所有,也许都不是。但我爱。
在我追寻的所有善与美当中,真有一个梦,来到了人间吗?
她就去了一次药铺,主要为了查看品质,确定还过得去之后,和药铺的掌柜说好,每天由伙计亲自来送药,价钱加倍。掌柜本来不敢收,生怕收了反惹给自己供货的白家的承包商不快,听说那老爷正在拼命争取白家的青睐。但白藏执意要给,好像这钱是花出去做善事、求老天爷相助似的。居觐虽然第二天上午就醒来,但情况一直不太好,有劳损与受伤叠加的情况。于是两人就一直在这小镇里呆着,哪怕居觐催她上路,她也不肯退让。
她总说,你要是死了怎么办?说完觉得自己像个滥用深情的风尘女子。但居觐并不了解这些,只是默默无言,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她又转而柔声安慰。
这下更像了。她感觉自己心里一口大缸已经倒翻,里面的深情滚滚而出。
当然,多延宕几日好处还是很多的。至少她能亲眼看着王家的一干人等离开,走得干干净净,数日都没回来。听说是去金陵,最好一路奔北,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