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99)
幸好不是非下不可,她想,即便我可以做好非下不可的准备,但我还是想抵抗一下。她找到上次的消息提供者,明确表示这一次要找最好同类型的信源。对方愣了一下,她补充说什么价钱都可以。对方沉默良久,最后说,我可以给你找这个人,但是对方能不能帮你不一定。这一单我也不收你的钱。
“我没法收。因为我不能保证解决问题。这个问题太大了。”
“可是——”她还想做个好人,对方拒绝,反复加密的通讯窗口上是一张黑暗的房间里霎时疲惫的脸,“请你以后这样的‘好事’就不要找我了。”
挂断。好吧,这是个不能解决的问题。或许对方觉得早该解决了。人家接的都是烫手山芋,结果这次居然遇到一坨岩浆?
当晚对方给她发来一个联系方式。她第二天就和这个最可靠的信源见面了,在上次的“神庙”隔壁的“天主教”教堂的忏悔室里。到了她才知道对方就是此地的“神父”,也就明白了这里面的消息来源和盈利模式。真是不知如何评价才好的普遍人性。
这位老兄一进告解室,外面的合成器音乐的声音就变大了,绚丽的灯光转来转去,生生在墙上照出一扇扇的彩绘玻璃来,祭台上的耶稣受难图开始闪烁,好像耶稣一直不停地在受难似的。
“你想要问什么?”那头说话了。于是她说出陈蕴教她的说辞,不明说但是又能叫对方明白她们是要问能做这种怪异手术的地方。
对方果然听懂了,显然有些诧异,让她等一等。她暗自惊叹陈蕴编的这一套黑话,按理陈蕴与这些人应该是缺乏交集的啊?看来这些“违规”勾当的内容描述都大同小异。
“给。你去找这个人。”
对方写写画画半天,终于递来一张小纸条。禹品看了,又把它递回对方放在原处的手中。对方将纸条放在烛下烧了。她望着真实的烛火,觉得有些梦幻,这玩意还是稀奇。“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问。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对方说,“就算你不知道,你也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样的事情。这种事情,你来问,我告诉了你,都是‘违规’的,只要我们任何一方不满意,拿去告诉了上头,我们明天就可以消失。你说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她无言以对,知道也是自己过于敏感。于是道谢离开了。走出告诫室,看见祭台上的画变了,变成一个坐着流泪的老人。她不认识,就问正好走出来、在她身后的“神父”这是谁。
“这是耶利米{34}。”
她想起一点那故事,于是问道:“你也被反对和鞭打?”
神父冷笑:“你先回答我,谁是耶和华?”
原来是不信者,她想,也是,这毕竟是现实世界,不是往日。这世上已经没有信徒了。
带着短小的消息回到陈蕴处,陈蕴见了,表情却非常吃惊。她赶忙问道:“怎么了?”
“这人…要是知道她知道,我们就可以——”说着又摆摆手,“算了,想也不敢想的。现在既然这样了,那就去吧。”
“你认识?”
“何止。她是我的老师。”
“啊??”
“走吧,荡山。荡山最好的那片别墅区。”
“你这是?”她好奇道,“怕你老师?”
“不,我只是和你一样。”
好像我们说出口的话是一种由空气传播的烈性病毒。禹品这么觉得,陈蕴也这么觉得。等到到了陈蕴老师家,华丽的哥特式大门打开,管家电臂把她们引向那个坐在巨大的花窗玻璃下正在喝花草茶的白发老人时,禹品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把一个人当神的同时又觉得对方并非像神明那样坚不可摧,那么你会想要保护而不止是崇拜。但是万般无奈中,你也依然会求助这位神明,带着对自己能力的蔑视和对脆弱的鄙夷。
“老师。”
“陈蕴啊。好久不见。这是谁?”白发老妇问道。
“您好,我叫禹品。”
“哦,你就是禹品。你是不是有个叔叔叫禹杞?”这话一出,禹品登时感觉后背发凉。她当然认识这个叔叔,这是家族内出了名的叛逆分子,父母从小要她不要学的。但她从未问过叔叔是因为什么变成了“叛逆”得被逐出河都、迁居别处的人。现在想想,或许……
“是。只是我从小就没见过叔叔。”那还是她父亲的亲弟弟。真难。
“是啊。你肯定没见过了。很多年前我还救过他的命,救完之后,他就走了。要说,制度上我不应该救他,但是作为医生,总是救人心切。医生心中第一位的一定人命,这样才对。是不是啊,陈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