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211)
外围的外围。
上头说,在她的往日还没有被人彻底遗忘之前,还不能进入联合行。但是她的才华和经验不能不为联合行所用,遂安排她当幕后军师,让她不用主动出面,只是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负责的同事——包括哪些人有哪些软肋,哪些人最爱那些东西,哪些人往日和谁有交集又和谁有过节——让同事们在面对这些或需收买拉拢或需逐个击破的人时更好开展工作。
她愿意的。她甚至不太想去联合行。只是不去又能去哪里?新闻记者更抛头露面了。她还是喜欢眼下这些事,重要,严肃,危险,是生活难得的刺激。
“我想医生是没有问题的。”同事说。
她点了点头:“餐食倒是都由他自己的人检查,可是——”
“嗯?”
“要有问题,得是护士。护士们走来走去的……”
本该从手臂到肩膀都摔断了同事立刻灵活地转过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碗给她,“试试?”
饭点到了,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麦片、腋下还夹着牛奶瓶,微微驼背,慢慢往膳食间去。护士站只有一个人看家,还在百无聊赖地看报纸。那报纸拿得不高不低,她便把脚步放得越发轻,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鬼魂在走廊上漂移,果然没有引起护士的注意。
另一个人呢?
当她从膳食间的门框伸出半个脑袋的时候,看见另外一个值班护士,正拿着一个小纸包往李宗仁的晚饭里倒东西。
唉,真是——主子痴人说梦,下面人也没有防范吗?
她退后两步,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地骂自己的主顾——她和同事装作不和,一旦需要分头行动就吵架——边骂边走,半闭着眼睛,进去看见的是手忙脚乱的护士,心里暗喜,但装作没看见,只是骂,然后旁若无人地洗碗,直到转过来要热麦片的时候,才大声公一样带着脏话问,谁的碗啊!放在这里就不要啦?!
有脚步声。
听上去不是皮鞋,更像是护士鞋。
她依然骂着,把自己乡下泼妇的样子演得活灵活现。
未几,是看报纸的护士进来了,一边指着鼻子骂她干嘛要大呼小叫,别的病人都在休息,一边几乎故意地把那碗粥碰翻了,然后说是她干的。
行吧,她干的就她干的,她不怕。实际上不也是她干的吗?
后来也没有怎么样,平平静静无人找她麻烦。只是她回去和同事一商量,当晚就借故吵嘴,夜里离开医院。一出医院,她就跟着下毒的那个值班护士回家去了。
跟着,她也不怕黑,夜路是越黑越好。她看班表,这个护士这几天都不会上班,另外一个则是明天轮休一天。也好,分开,她就一个人搞定两个。不然还要同事出手,不太方便——重新打石膏就很麻烦。
但真的只有这两个人?光是这个护士,也未必敢。她早卸了妆,打扮成个瘦弱苦力,跟着小护士往海边走。
海边?
码头岸上,天黑了下着雨,是适合接头的时候,也是适合她来跟踪的天气。她藏在附近的拐角,远远看见另一个穿风衣的男子走过来和护士肩并肩站着,两人说的什么,她一开始没听清——毕竟风雨交加——然而看两人的样子,说着说着竟然起了争执,她看得见护士的表情越发惊恐,男子则抓住了护士的手臂半是安抚半是威胁;未几,护士尖叫起来,说我不干了,多少钱我都不干了,而男子恶狠狠地拿出了刀,说,你现在不干也没有退路了!
天空没有闪电,那刀锋却是亮闪闪。
末了,男子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护士后转身离去。而护士留在那里,颓唐地站着。
她想了想,从房后穿过,悄悄跟上男子的步伐,与之近乎平行,正思考是等他走到哪里如何下手,竟然发现男子站在海岸边,望着海对岸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然后男子走了回去,回到护士身边,对女孩伸出手。护士愣了愣,掏出纸包还给他。
接着,男子霎时间抓住护士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然后双手掐住女子的喉咙,力气之大几乎将女子举起来,未几便将人扔进了海里。
啧啧,她在心里道。接着从自己腿上取下飞刀,对准男子的后颈,嗖——
短暂的一声“扑通”后,岸边恢复了宁静。
回住处稍事休息的路上,走到半山腰,她驻足回望,看见的是灯火阑珊的城市——十二月的香港,其实气候很舒服,很柔和,近来虽然逃港者越来越多,但总体生活还是好的,虽然艰难,她的生活也是。她今天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危险的人,如果李宗仁的确是后天走,那么明天另一个护士如何行动都不会产生危险了,这样非常好,这叫圆满完成任务——但她只感到深重的冷寂,秋风萧瑟的寒冷渗入了骨头缝了,一切都是平板的,安静的,水泥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