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45)
对,就是那个。
她看见对面的一个晒台,上面有类似晾衣杆的东西。两根直立的杆子,中间拉晾衣绳。往后往楼下走就是个亭子间,别提多合适。
她立刻走下楼去,出门就把仓库大门锁上,径直走向那栋房子。晒台在二楼上三楼的路上,通过亭子间就能到达。如果顺利,里面还有人,她可以直接在路上把这人堵住。只要她够小心,而里面的人没想到、没计划从楼顶翻出来。她刚才看了,这样走不是不行,这一片的弄堂房有许多私加乱盖的棚子,活像能一路走到黄浦江边一样密。
她用别针开了锁,轻轻推开门,先看了一眼楼梯,关上大门,去开一楼房间的门,打开来,除了一片不大整齐的四口之家的房间和杂物之外,没有人。她观察了一下,从逻辑上也觉得不能是在这里,于是上楼去。同样打开门,前楼的房间也没人,比楼下还更凌乱一些。现在就只剩下亭子间。亭子间有自己独立的上晒台的楼梯,要有个狭路相逢,也就是这个地方了。她用单手轻易地捅开了锁,小心翼翼地打开,大半个人倚在门后躲着,但一手已经放在了包里,随时准备掏出梳子来。
亭子间也没人,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斗柜,就没有别的东西,床上什么都没有,她上去摸了一下,也没有积灰。既然说不好,就只能继续往上搜。她走出露台,看了看晾衣杆,说是天线也能是,说不是、仅仅是晾衣杆也没错,无可无不可,她得抓人。
她走向楼梯,把手抽出来,心想一下子拿刀也没用处,上面空间如此狭窄,拳脚都施展不开得。
打开门,她望着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寂寂无人,弄堂里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这世界上最有趣也最可怕的,都是未知这回事。
现在就让她解开这道谜,就让她——
刚上了两级台阶,她就听见脚步声,接着人转出来。
竟然是裴清璋。
她相信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也正像此刻裴清璋的一脸惊讶一样,挂在那里,僵硬得不能动弹。
裴清璋开始觉得自己是撒谎惯犯,不但精于此道,还善于半路换词。她为了建立这个备用发报点,成系列地向母亲和公董局的上司撒谎,编故事环环相扣,自信哪里都不会露出马脚。下楼之前她心想自己如果下去了遇见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不是住户——住户们她认识却不一定认识她——她就必须想一套说辞来解释。随便说一个都行,反正房东是可靠的,说自己是过来帮屋主查看无人的房子、或者帮租房者看房,都可以,房东不会和她对不上,一定对得上。
可她没想过是汤玉玮。如果换成之前,她不知道汤玉玮的身份,大可以按下惊恐,直接问汤玉玮是来干嘛的。然而此时她知道汤玉玮的身份可能是什么,她应该躲避的却躲不了了,完全躲不开了,怎么办?
她看汤玉玮的表情知道汤玉玮此刻也已经起疑了。她怎么说,还说自己是来帮房东看房子的吗?自己现在已经沉默了就等于暴露了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更假了,就——
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听上去是一群男性。从口音来判断是哪里都有,有几个崇明的声音分外大。越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她越是觉得浑身冰冷,他们叫嚣着来抓人,抓什么人且不说,只要真是抓人,那就证明她的发报也被截获了。
被截获了,她暴露了,这一切都完了。所有残酷事实,她都要面对,监狱,牢房,审讯,出卖……
她望着汤玉玮,不知道自己眼底的无限恐惧已经全部淌了出去。仅存的理智里,她唯一还能想的,是外面的人可能是76号的——嘴臭嘴脏,丝毫不爽——绝不对是汤玉玮带来的。这样也好,如果出了事,至少不是汤玉玮陷害她的。
但她是否又连累了——
还没想完,汤玉玮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往下走。她来不及想,一下子就被汤玉玮带到了晒台上。汤玉玮松开她的手腕左看右看,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汤玉玮的计划。此时她们等于已经被人堵在楼上,只能翻楼顶逃跑。有的地方可以直接过去,有的地方不能,得跳。
可汤玉玮估计能,她呢,她不知道——
“走这边。”汤玉玮说,语气十分平静,但还是不轻不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过几块木板,穿到了另一幢楼上。汤玉玮往下看看,似乎想要判断那些人离她们有多远。她倒是听得出来没过来,可想了想终归没有说。汤玉玮看完了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在木板窄小处还轻声对她说“别怕”,一直来到另一户人家的晒台,汤玉玮走上去推门,没想到亭子间里正好走出来个中年妇女——那粗壮结实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常见的亭子间嫂嫂。妇女一见二人,立刻嚷起来问她们是什么人,汤玉玮不想解释,直接牵着她撞过此人往楼下走。妇女不依不饶,一路追了下来,指控她们来者不善,结果自然是一走出这幢楼,那伙男子也闻声而来,把出去的路堵了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