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133)
你相信你不会做,你有多相信?你觉得你自己可信吗?
你觉得你自己可信吗?
你记得多少事,你就觉得自己可信?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你以为你没做过,不过是你不相信而已。你以为自己不会,实际上呢?
有人在身边质问她,声音并不大,甚至堪称温柔,把她吓了一跳——太熟悉了——像个兔子一样跳起来,转身一看,好像是师姐的身形。那肩头,那发丝,那手臂,那无关模糊的轮廓,对啊说话那样温柔,那样亲密,可是,这是师姐说的话?师姐会这样说话?
这是师姐??不,这不可能是师姐!这绝不!
可是除了师姐谁又会和自己这样说话,和自己这样一个人——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人影立刻后退了一步,变得更加模糊,几乎要散去——天知道她看见这模糊人影要如风逸散的样子有多心酸心疼,哪怕她还是畏惧这黑影可能说出的话语的——风停了,周围的空气变得滞重闷热,那身影定住了,干脆失去了一切可识别的面部特征,与周围其他模模糊糊的身影融为一体。
她环视周围,结果全是无面人,个个都是女子的形象,只是看不出来到底是谁。是谁?都是女人,会是——
是凌霞阁。
只有凌霞阁有这么多的女人,别的门派三辈子也凑不出来这么多。凑不出来,不,不不,一定是凌霞阁。
是她们!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血液上涌,周围的嗡嗡声更加模糊,甚至说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
你们在背着我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又在把事情都怪罪给我!!
她看着周围,转过去,扭过来,当然谁的眼神都没有看到,却觉得自己已经接受到了所有的恶意。
然后它们安静了,沉默的一群无面人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以沉默为武器。
她好像大叫起来,又好像没有,总之在求索一个解释,说清楚,凭什么,给我证据,不要背后议论,我们堂堂正正地对质!
来啊!
她走向这些黑影,黑影们后退,溃散,渐渐地都像灰尘一般不见了,甚至带走了原来的森林,周围变成一片荒原,只有她还站在那里,要咆哮无承担的对象,要追逐无目标的方向。
站住!!等等!!
你们今日走了,明日我一定会回去问个明白,谁都别走!!
谁也跑不掉!!谁————!!
也许她瞪圆了眼睛发出了嚎叫,也许没有,只看见天边升起一片殷红,像是淤血,远方还传来隆隆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刀,那上面血正滴滴答答地淌到她的指缝间。
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我不但今日要杀,明日也要杀,后日还要杀,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从地上猛地坐起,发现身边篝火已经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别无光线,霓衣还睡得安稳,唯有她自己,在闷热的深夜浑身大汗地醒来,也不知道是恐惧自己的狞笑,还是那弥漫的殷红。
一摸额头,一层汗,底下还有不知道多少之前的汗水累积起来的油皮。厚实,沉重。
汗?
为什么有汗?
她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望着面前的树,几乎完全无光的状态下看起来其实很像梦里的森林,但已经忘记害怕了,只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汗。
作为地府判官的时候,汗水,是绝不会有的。至少按理来说,判官们全都是死了的,别说汗,体温都不会有。也许那时候她也自认是判官,来历虽然不明,但也和同僚一样,不出汗,没有这回事。后来发现了在人间的悲惨故事,失去了判官身份和法力,也没有出过什么汗——当时她把这当作自己还未发现尚未解密的身世的一种解释,一种佐证而已,也没有细想。现在想捡起来想了,却开始出汗了。
我到底是谁,我是什么来历?我难道真的是一个凡人而已嘛?
而已?
一个声音响起。
唐棣啊,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要仅仅是个凡人,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在还是普通弟子的时候就以一敌多?嗯?那时候你才拜入凌霞阁几年啊,怎么可能就以一敌多地打败了灵剑宗的一干人等呢?
我,什么,什么灵剑宗的——
你以为你自幼那样天资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甚至能自学那么多东西,仅仅是天资?凡人会有多高的天资?你在地府又不是没有见过,难道积德行善就一定会带来天资?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资,天赋异禀,天赋……我难道……
她再一次伸出自己的手,暗中虽然看不清,却还是能感受到上面沾满了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