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252)
唐棣。
青衣人说话了。
这是月照给我的剑。
她看去,青衣人手里正是那把在山洞里见过的剑。青衣人不胜喜爱地打量着它。
有月之法力,在无光的黑暗中,将用月光,为我照亮。
青衣人的眼神从剑身上抬起,看着她。
我此去非常危险。虽然我有把握解决,但没有把握一定能解决干净——嘘,这话不要告诉月照,别让她担心。唐棣,我此去要是——要是回不来,或者有什么没有做完,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听见了吗?交给你了。
交给你了。
轰的一声,记忆之海猛然退后,她出现在那铁砧上。这一次看清楚了,上面写着“打神台”三个字;也听清楚了,两个不断用锤子敲击她的仙人一直在喊,唐棣啊唐棣,你的这些天分,我们怎么敲也敲不散,无论如何打不干净!你下了界去,要吃苦头的!
她痛得说不出来话。而另一个仙人说,也许她吃这苦头,也是命运呢!唐棣啊,千万不要忘了你要做的事啊!保持住你自己,不要忘记!
不要——
记忆的画面被撕开,原来她只是在一瞬间失神。就在这一瞬炎魔挥动了巨大的手,就在眼看要打中她的一瞬间,霓衣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以身体替她挡下了攻击。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只来得及抱住跌进自己怀里的霓衣,只来得及感受到身体中金色的力量在转瞬间变得通红,再一次成为戾气从喉咙中喷射出来。
她是怎么通过一声吼叫就逼退了炎魔的,她不知道,在失控之前她听见霓衣痛苦的呻吟,霎时回神,拔足狂奔,一步便飞了千丈之远。
“霓衣?霓衣!!”
有些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越是当时不假思索,越是会于事后咂摸那个滋味。有的喜,有的苦,霓衣此刻就只有痛了。说实在的,无论幼小无人形、还是初初长成在魔界闯荡,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痛楚。太疼太疼了,以至于事后回忆,出口的声音是那样不堪、好像一声一声的干呕,不是宣泄痛苦,反而是把五脏都要呕出来一样、是痛苦的一部分。
有烈焰灼烧肺腑,不,肺腑五脏都是烧起来的石头,滚烫滚烫得她必须把它们吐出来,哪怕吐出来之后自己就会成为一具空壳。
真像在来的路上见过的那些冒烟的怪物啊,事后她想。当时只能感觉到疼痛,呼呼风声在耳,被疼痛撕裂的视线里模糊地看见广袤而漆黑的荒芜大地,她们竟然走得这样快?这样——
风吹得更猛烈了,她的躯体就像一块碳,此时顺风而燃,皮肤下几乎冒出火星——她不可自控地嚎啕起来,感觉有血被呕出来了,呕出来的瞬间就接近蒸发。
抱着她飞奔的唐棣见状立刻停下来,把她平放在地上,手足无措地问她怎么样,她无心回答,即将被烫死的人怎么会有力气说话?她在自己怀里乱找,翻出了经过大螃蟹加持的葫芦。炎魔那一下,把冰蚕丝的衣服都烧坏了,但这葫芦竟然还十分地凉,大概因为此前跟着桓栖走路的时候悄悄把冰蚕珠魄放在里面了。
她把冰蚕珠魄倒在手心里,紧紧握住,又放到胸口,作为降温的方法,口里还不断喘着气。唐棣见状,也把自己挂在颈口的那个珠魄取了下来,放在她的另一只手里,替她握紧,放在她心口。
她再是意识混乱,也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何况从唐棣的背后地平线的那头,她还看见了滚滚的魔气。
红得发黑,来者众多。刚才只有一个向克尚且受到如此影响,唐棣把冰蚕珠魄给她肯定会迷失的,这怎么行!
她猛摇头,唐棣只是笑了笑,“别怕。”
“不——不!你会——你会——”她说不出来,气息要么用来喘气散热,要么用来说话,二者兼顾她就会憋死。
“你要是怕我失去理智,就做点什么,来帮我保持它,嗯?”
然后唐棣站起来,给她画了一个保护罩——多神奇,唐棣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制造这么厉害的保护罩?如此厉害她是不是不应该担心?不,无论任何时候她都会担心唐棣——然后转了过去,独自面对以桓栖和那个叫做狄刑的恶心的家伙为首的群魔的围攻。
远远地,她看见它们走过来,跟着不知道多少个和它们长得极为相似、只是身量略小的同类。手里握着两颗珠魄,她已经闻不到呛人的气味,一丝一毫都没有,但是五内如焚烤焦了她的理智与五识,她觉得自己能闻到狄刑身上与走过的地面上腐烂的气味与桓栖周身白色布料包裹掩捂之下干尸的腐臭,甚至能感受到狄刑张扬的凶狠与桓栖克制的狰狞。它们都在笑着,嘴一张开,几十丈外的她呼出的热气与热气里携带的生命力就要被吸走,何况唐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