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54)
她不过揭开帘幕去看后面的墙壁到底脏不脏、刻了什么花纹而已。看与不看,花纹就在那里,不会改变。也许会喜欢,也许会讨厌,也许知道了会摧毁一切,也许会解脱一切,好结果当然好,但如果是坏结果呢?
如果呢?
她走过一个村妇和她的孩子身边,两个孩子正吵着要买玩具,村妇说前几日你已经把零花钱花在糖人身上了,这个月没钱了。孩子已经略懂事,低声叹道,如果当时没馋糖人就好了。那母亲听见,笑道,“你也知道世上没如果!”
没如果。
无忧无惧,才能断绝狐疑。反过来也许,断绝狐疑,就能无忧无惧。
她迈开步子,决定逼自己去看看,消除一切可能的如果,去看个清楚,去寻找每一个如有来历的真实梦境。
这次到元龟派,比之前还要顺风顺水,就是一路玩赏风光,夜宿深山想感受睡在山里的感觉,脚程依然很快。直走过了同一片森林,跳上自己曾深思的那棵树,眺望五真山,亭台楼阁依旧,一时倒叫她想起凡人所谓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若有相当的寿数,大概见怪不怪,偏巧有的凡人命不好,生于乱世经历兵燹,短短几十年就见过了这一切,其沧桑悲怆,可想而知。
假如家人朋友还幸存无事,也就还好。假如只有自己……
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也许什么都没有。
她从树上跳下来,摇摇头当作清脑袋,然后往五真山去。
刚出现在山门,就有弟子去报信,还没爬完山,就有马晓舟亲自来迎接。到得山顶正门处,朱君豪、黄振斋、周显元、谢子城,乌泱泱站了一片,俱是从未见过的热情笑脸,朱君豪上来紧握她的手,差点儿要给她捏疼了,热腾腾的笑意如逼人热气。一时一片喊她名字的,一片感谢她的,一片又是嚷着让进去吃茶休息,又忙着安排待客、如何待客又有太多的主意:乱糟糟的,叫她几乎不好意思起来,该告诉他们一声的。
等到依礼坐下,品茶叙旧,说起别后种种,如何被送回来,如何朱君豪本还在卧床、听了碧霞的一番话后大彻大悟然后竟然好了,如何起来与众弟子修行碧霞所传之法术等等,听他们说,唐棣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一趟去,人间竟已半月有余。
“总而言之,”朱君豪道,“唐姑娘于我们元龟派有大恩大德,此后无论唐姑娘有何求,天涯海角,元龟派一定竭尽所能相助!”
众人目光灼灼,好像巴不得把胸膛扯开来给她看一颗红心。她想起他们之前的脸色,觉得好笑,但面上不动声色,说了些从往生者身上学的客套话,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好不好,“我没有什么所求,这次来,还是想问上次一样的问题。”
只见朱君豪面上表情僵了僵,立刻又复原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觉得,唐姑娘是地府的——”
唐棣遂将自己被革职的事情道来,“我现在不过是个,连自己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
“无妨,无妨。”黄振斋摆摆手,“现如今阵法更加厉害了,想必不成问题,就是有问题,我们也一定克服之,解决之,直到算出来为止!”
朱君豪点头,一边捋须一边道:“总之就请唐姑娘先住下,我亲自带着弟子们,明日斋戒一日,后日正式推算。一日不行,再来一日,就是长住,更是我们的幸运!你看可好?”
入夜,她的房间已经换了顶层的上房,风光更好。朱君豪本来想给她设宴,被她竭力推拒了,理由是自己疲惫。朱君豪便还是打发谢子城来照顾她,那可是——
笃笃,有人敲门。
正和她的意。
谢子城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捏着两个小茶杯走进来,用脚关上门,笑道:“我要斋戒,不能饮酒,委屈你一下咯?”
“这又是什么挖苦我的话,”她笑,“你就这样对你的恩人的?”
两人坐在露台上,斟茶碰杯,谢子城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些废话呢。”
“我不喜欢,但你挖苦我,我总要找点什么回话啊。不然还和之前那样,任你说?”
她笑,不防谢子城笑完,神情却落寞下来,“那时候,你不曾说实话,所以大家怀疑你。”
“那时候,我又如何说实话呢?我想着,就是说了,你们也不信。你们会信吗?”
谢子城摇摇头,“过去的事有什么如果?我不知道会不会信。你知道你跪在雷公面前、说你是地府判官的时候,我先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判官。”
“‘这样的判官’?”唐棣笑起来,“可惜我不是青面獠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