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162)
办完事远比所谓的实际上非常客套的礼仪重要。为什么就不能把话说得简单、直接、有礼貌呢?作为一个本性里急性子的人,她总觉得浪费别人的时间才是更大的不礼貌,而光有礼貌没有实质的交往是纯粹的油滑,还不如让人觉得靠得住,靠得住远比礼貌来得有价值多了。
直来直往,唾沫落哪片地都是个钉儿,这才是有价值的,对所有人都有。礼貌只是衣裳。
她很自然地向对接人提问题,提得也精准,明确告诉对方“您给我个什么什么我自己研究也成,横竖到了还有个现场学习调整的阶段”,并自动根据对方地道的老北京口音调节成了北京人喜欢的文字方式。顺手——真的完全是顺手——给对方捎带解决了好几个人员信息和具体安排的问题,等于和她一个人交流就解决大部分问题、基本敲定后续的工作时间表,60%的工作十分钟干完了。
做完了,打印完了,检查了三遍,一抬头,天色已蓝,正是她从琼·狄迪恩那里学来的最喜欢的蓝夜时分。此时才有心情聆听,发现周围寂寂,六点半,那位大哥早就走了。
幸好早就和章澈说过要加班,且章澈也加班。
她一样一样拿起文件,顺路就整理了一下一会儿汇报的内容,然后走向上司的办公室。一进去,文件一递,顺便说刚才和某某已经对接好、手册里什么什么是按照对方的实际情况编的、其他是我编的、还和某某顺路落实了什么事、过会的文件电子版已经发你微信了,“打开来看看。”
人就是这样的,她想,有时候被说服了就会照着做。
未几,上司看完,笑着说了一句,“有你真省心啊。”
对方笑着,她倒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血丝,“眼睛。”
“嗯?”
“休息啦,下班啦,看你,满眼血丝。”说着倒是坐下来,好像也觉得累了,顺路一起带着上司休息。
上司一笑,叹口气,开始整理文件,“幸好有你,不然我还要亲自搞这件事。就这么一点事,我还没让高海洋去做手册,就是对接联系人、落实情况然后做上会文件,三天没做完,三天!”
嘭,厚厚一沓开会文件在桌面上怼了又怼。
“唉!”
由于存在直接竞争关系,她也不好表示自己也觉得这很恶劣;但毕竟又和领导有很好的关系,不说两句等于放弃吐槽,有损友谊,于是抓住最容易吐槽的一点:“人家拿的够高呢。”
上司只好摆摆手,“历史错误,历史错误。”
她是不反感别人说她能干的,毋宁说夸得多了她都觉得相比于别人更能干是自己的基准表现了,但是她反感在自己能干的同时别人低于平均水平的“不能干”,现在对方还比自己拿的多,她再是能干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心里免不了不高兴。
然而,她再是有大家都有的七情六欲,她也还是她自己,劝人可以嫉妒,自己倒觉得自己不应该嫉妒。不因为这事儿正常不正常,仅仅因为,浪费。
未几这个事儿过了,办了,种种文件来,种种文件又去,盖章的盖章,说服的说服(没费多少功夫),只等着人出发之前开行前动员会,她就继续如常去出差,去学校,校招季节迎来高潮,几乎天天都不在办公室。
不在办公室,不记得自己在那里,所有的工作安排还需要专门拿个小本子记下来,好像迷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是过度依靠外部记忆有时也等于自我剥夺——她一边想,一边走在校园里。校园她喜欢,古色古香的喜欢,现代光鲜的也喜欢,建筑是容易做好的,哪怕抄呢?就比如农村自建房,抄个建筑图纸,大差不差。
大差不差,是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忽然大规模进步、太多玩家都获得上桌机会之后的底线要求。标准化的物质产品很容易做到这一点,产品越粗略而市场竞争越充分,其“将就”的结果一般都坏不到哪里去。但是人不在此列。人既不是一种产品,也不能说完全具备充分地市场竞争,最糟糕的是,花样太多了。
走进今天的目标学院,一进门就是一面漆成蓝底贴满塑化白色字体的墙,我们学院是干嘛的,我们有什么课程、有什么老师——其实作为HR,特别是做招聘和人才发展的HR,她所依仗的工具是对人的标签化,但她并不认同这种东西。人的花样太多了,特别是负面的那些花样。好的人与幸福的家一样,都一样,而不好的人和不幸的家庭一样,什么都有。
就比如眼前这家,学生考进来的时候分数不错,也不是调剂的,但是来这里考虑的不是在这个行业发展,考虑的是这个学院提供的大量转学分、海外交流和潜在的留学机会。相对而言这里的老师也有海归,也有嫁得好生活幸福的,还有的,但共通的特质就是学院直接到学院,行业经验是一点没有,不叫与行业断联,是干脆没有对行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