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84)
有的人将艺术审美能力的差距归结为星座,谈金星坠落的地方,想想还不如归结为马太效应。她一项觉得《圣经》肯定不能字字句句都正确,历代修改版本驳杂的,它就是本神话,反映的是当时人们的想法。然而“凡有”“凡没有”的这句话,反映的是社会现实。政府为什么做二次分配?因为一次分配谁也控制不了,那就是所谓的“势”。
“艺术审美不好拿去赚钱,”祁越说,“想要贩卖艺术审美的结果,最好是随随便便就赚了,专门去赚,反而就没有那种吸引力和价值了,人们总是喜欢崇拜,但是任何宗教,哪怕渴求别人来崇拜,也要靠吸引。让考虑市场这样的事发生在别人的倒霉日子里去吧。也不是每一件自己能干好的事情都要干。”
她闻言笑起来,“难得你还有不想干的,我以为你一向争强好胜。”
祁越一耸肩,那副样子,活像个小孩,“能干的事情可多了,精力和时间有限,而且,”又眉开眼笑,“我喜欢的事也不少。”
喜欢的事也不少。是啊,你和我说过很多。于是那天又说起吃饭,说起越南菜,祁越说起许多之前留学的事情,什么香港人开的越南菜馆,河粉与葱油鸡,越南咖啡,说着说着又猛然惊觉,说觉得自己话多“不礼貌”。章澈刚要说不会、我很享受你说得一切,祁越就问道,认识你这么久,到还没有问过你在哪里念书。
念书。多有年代感的词汇啊。
她说院校,专业,祁越的第一反应,哦,北京啊!
你也在北京?不,在天津。然后天津腔就出来,然后她就笑了,然后她们两个就说了一路北方的故事。大澡堂,左右隔墙唯独背后没有隔板,拎着个澡篮在后面盯着前人的屁股看,什么漂亮躯体都没有感觉,只想着“这人能不能快点洗完”;说去过的地方,红砖的房子很多并不是每个都是北大红楼,但是的确在未名湖上滑过冰,还有这样那样的小菜馆,宇宙中心五道口无穷无尽的韩国人。
很默契,谁也没说起为何到了这里,好像都有意识地避开这个问题。再未几,躲无可躲的,是她过于开心,忽然问祁越“那时候是不是很多人喜欢你啊?你这么聪明”。
她是太过开心于是思维放浪起来,话出口了,见到祁越眼里一闪而逝的失落,顿时明白问了不该问的。哪怕无意,她也不想看见祁越难过。那种样子她见过,在镜子里,在自己脸上。
她们眼里都反射过这种锐利得刺痛的光芒。
大学的时候大家再装得世故,实际上都世故不起来,总是一腔热血,纯真简单,相信着一切美好,直接,毫不打折。如果那时候的美好能真的延续至今,她想自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在别的地方有更大的失去,才得以平衡这样的幸运。而那时候的自己付出的代价只是难过,只是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看那人看得太多了,太没有遮拦,被对方太轻易地把握、继而控制、继而影响,最后伤害。
许多细节都已经失去了追索的价值,看见祁越的眼睛的那一刻,她只是想起刚刚毕业的时候,有一次出差,虽然已经连续加班到发烧,但还是为了工作坚持出差,果然凭借意志力一直强撑到回去的飞机上才发起烧来。南航的飞机,稳得几乎一动不动,她烧着烧着睡着了。在梦里,梦见分手未几的大学恋人。
有人说梦中的内容总该是反的,她不是,梦里那人还是被自己深爱着、还是背叛了自己、还是依然得到了自己的心,和现实没有区别,只是自己忘记了已经分手一阵子的事。
她在梦里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声音轻轻的,细细的,甚至不是个问句,只是个情绪表达。然后哭了,哭着哭着醒来,眼前是蔚蓝的大海和点点白云。
伤心伴随疲倦和疾病跟着她好几天,也许是因为分手所以报复性投入工作所以导致了生病。痊愈的时候也是个晴天,像高空中看见的海上晴天一样美好,身体因为反复发烧感到软软的倦怠,心也一样。
那之后,她也勇敢地走了很远,走了很多地方。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当然也因为很多,最后并没有留在北京。她不后悔离开,毕竟留在北京也未必经历这么多事、拥有这样的选择权和个人财富。但也谈不上觉得这个决定多么正确,因为究其起因,其实也有点小家子气,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获得补偿了自己的失去。毋宁说,自己一直在寻找。
世界是很大,可以自由探索,但人有时身不由己。
祁越呼唤她,她才从回忆中抽身,回答祁越去吃什么的问题。吃饭的时候,两人又说起热带与海岛,说起各自的同学,祁越说自己有个朋友后来去了澳洲,刚回来没多久,“说到底,此心安处是吾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