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仓皇辞庙日gl(25)
红日初升,亿万缕阳光涌进世间,栎阳上空云蒸霞蔚,一片灿然,而下视秦都九重宫阙,烟笼华阙,香霭檀楼,在茫茫大雪中愈显森严巍峨。
秦伯师隰亲自站在宫廷前迎接车舆,敬执宾主之仪,然而当他抬眸看见从殷秀身后走下马车的女人后,他忽然愣了一下。
当天,国君召见嬴殷秀,他屏退了左右侍从,片刻后,殿外是落雪簌簌,殿内则是炉中燃烧的木炭发出的噼啪碎响。
兄妹重逢,总是免不了嘘寒问暖,殷秀将带来蝶生的前因后果道出,师隰全程安静地倾听着,而他的唇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寡人为你们在宫中安排的住处。”师隰温和地看向妹妹,“你半生漂泊,如今总该寻个安定处了。”
“兄长所言极是。”殷秀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伯又为二人空了的酒具斟满美酒:“与你同行的女人是叫‘荆蝶生’,对吗?”
“对。”
“寡人对她不幸的遭遇深表同情。你方才说她对经商一事颇感兴趣,正好寡人近来与巴县的丹砂巨贾多有往来。你回去告诉她,若是对此有意,寡人许诺她可以插手一些基础的事务,若是办事得利,后续可以被委以重任[二]。”
“毕竟人在悲伤时,总需要一些感兴趣的事情来脱离阴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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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说得很对,沉浸在悲伤中的蝶生的确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她走出痛苦。
傍晚时分,坐在窗前望了一下午庭中雪景的女人终于缓缓地侧过头,默默地看向了那叠关于巴县丹砂业的账本。
她一面惶恐着姬俱酒死讯传来的那一天,一面在终日的悲伤中无法自拔。这时候,照进黑暗里的第一束阳光就显得尤为珍贵。
半是尝试半是挣扎,她开始翻看那些账本,女人怀着忧愁将这次账本一一过目,月上柳梢时,她平静地同派来侍奉自己的宫女询问道:“妾身明日可以请求觐见国君吗?”
宫女点点头,恭恭敬敬道:“君上嘱咐过,夫人您随时都可以来。”
次日的大殿中,女人当着秦伯的面用朱砂笔将那些存疑的账目圈出,随后又一一说明了存疑的缘由,秦伯认真听罢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自那日之后,蝶生逐渐得了嬴师隰的重用,最初只是一些每日会送来的账本,后来有一天殷秀在同她用膳时突然道:“君上让我问你,明日可愿同大夫阳嗣去巴县考察丹砂业。”
荆蝶生听罢只是摇了摇头,回绝:“妾身不过一介沉浸在悲伤中妇人,能得到国君的赏识是妾身的荣幸,但君上的死讯未传来之前妾身的丈夫依旧是她,与其他男子外出这种事亦是要回拒的,还望国君可以谅解妾身的处境。”
嬴殷秀眸色一暗:“难到你要一辈子都为姬俱酒守贞吗?”
守贞。
这个词在她听来过分得刺耳,她本是被权贵豢养的美奴,在遇见姬俱酒之前便早已失去了贞洁,可也是姬俱酒亲口告诉她,女人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在蝶生看来,此举亦不过是她封锁内心的具象化表现。她已经将身心交给了年轻的晋侯,此生也只会对她的小酒敞开心扉。
她每日担忧着俱酒,被滔天的思念反复淹没再淹没,沉沦又沉沦。有时候她可以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庭院里的哪一处消磨一整天,有时候在不小心碰掉什么东西后又突然失声哭泣,有时候她甚至在深夜的呓语中无意识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俱酒,俱酒,你在哪里?
你一定还活着,对吗?
我每每喝酒时总会想起你那时的背影。
你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年的初冬吗?
那日先君宴请使臣,你傍晚出门赴宴,我深夜独自在冷清的储宫入睡。我梦见了遇见你之前的浮生二十四年,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带着血色的噩梦,梦醒时分,我看见的是你离去的背影。
我知道你散宴之后回殿先来看望的是我,我也知道那时你大概率是要去沐浴更衣,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地失落。
我害怕被抛弃,更惶恐你像我先前的主人们一样最后会对我腻味。
我是多么的自私地希望能与你成为人间的一对寻常眷侣,我们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最平凡的日子,过着最细水长流的生活。
但你可以是先君的太子、大夫们的晋侯、百姓们的国君,却独独不能是我的小酒。
我最朴素的愿望就是可以在每日清晨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你熟睡的面庞,我会感到安心,因为你一直都在。
我喜欢你说“我在”这个词,胜过“我爱你”,但是这两句话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