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村那一年(50)
江忆安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掰玉米,稍长的头发不留痕迹挡住她打哈欠的动作。
陈明实属没事找事,见江忆安不理他,便也对没有多作怀疑,两人之间隔着褚贵枝,他也懒得再动手。
江忆安无声松了一口气,但是,陈明这番无心之言也让她开始有所收敛,反思自己最近经常熬夜的行为。
最近一直在忙学习的事,以至于让她忘了还有陈明这号人物。
因此,自那天开始,江忆安开始小心行事,干活的时候不走神了,速度也加快了,又变回之前的样子,甚至让陈明每次看到她时都有些恍惚,那几天仿佛只是意外,只道是睡眠不足,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
叠翠流金,丰收时节,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江忆安也开始忙起来。
将玉米掰下一车车拉回家后,首先要人为去皮,其次挑天气好的时候在马路上晾晒几天,晒干后用手摇玉米脱粒机脱粒,最后装袋卖给收玉米的人。
这一过程漫长而乏味,不需要动脑子只是做着最简单重复的工作,但也是江忆安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她负责给玉米脱粒,看着一根完整的玉米从脱粒机里出来的时候变成了光秃秃的玉米芯,再看着脚边满地金灿灿的玉米粒,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有时候陈俊杰看着这个脱粒机实在有趣,就会在旁边捣乱,说自己也要试一下,褚贵芝就会严厉地批评他离开。
陈俊杰不乐意了,开始撒泼打滚。
这时,江忆安就会主动让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陈俊杰死命转也转不动手柄,最后觉得没意思,或许是觉得太丢人,于是就意兴阑珊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江忆安一眼。
一整天都坐在小板凳上,晚上起来的时候,江忆安的双腿已经发麻,两只手换着摇手柄,到后面几天已经酸痛无比,之后再由褚贵枝来做。
即使很累,但是江忆安学习的念头仍不减。
对她来说,干活就是工作,学习才是闲暇之余的放松活动。
回到房间后,她打了一盆热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体,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顺便把压在垫子下面的教材拿出来,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Canada,France,Singapore,the United states……”
“加拿大,法国,新加坡,美国……”
“Is that your pen pal?”
“那是你的笔友吗?”
“Yes,it is.”
“是的。”
“Where is your pen pal from?”
“你的笔友来自哪里?”
“She’s from Australia.”
“她来自澳大利亚。”
……
这些简单的对话对江忆安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难度,但是在一遍遍练习过程中她逐渐掌握了脱离中式发音的窍门,口音逐渐向美式发音靠近。
“当当当——”
正读得投入的时候,一阵剧烈而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听到熟悉的动静,她愣了一下,立刻下床将教材藏起来。
这次,江忆安连鞋都没穿,将东西藏好后,赤着脚往前走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房门。
短短几秒间,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了暴躁的砸门声。
“开门,给我开门!”
每一道刺耳的声音都像是打在她的心上,每次拳头落下都能将她的心脏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江忆安的身体不由自主一颤,走向房门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陈明发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口齿不清地骂着人,这样的症状,这样的反应,她再清楚不过——
——陈明喝酒了。
但凡跟陈明说过几次话的人都知道他有喝酒的习惯,喝酒不要紧,要命的是他喝完酒就会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放过,一脚踹一个。
现在江忆安住的这间房子是以前陈明和江穆青刚结婚那几年住的房子,只不过现在放了一堆杂物,他每次喝完就会哐哐砸门,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来左邻右舍争相观看。
她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
房门被陈明在外面砸得嘎吱嘎吱作响,寒风透过老旧的门缝吹在江忆安的脸上,彻底将她的思绪从书中拉回来。
她攥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悲伤,无声闭了闭双眼。
下一瞬,院子里突然静下来。
窗外月光将踉跄的影子打在门槛上,一直延伸至屋内。
陈明扶着门框往前跨了一步,恍惚地抬起头往里看,但是没有看到开门的人。
月光打在他的背上,一张因为喝酒而泛红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陈明用奇怪的语气笑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几乎褪色的手剪“囍”字,嘴里嘟囔的话终于变得清晰,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穆青,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