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日记(15)
“给你。”童原闻言头不抬眼不睁地把铁锹甩到祖律手里。
“小律,你认识童原?”那天白芍药自墓地回来时问坐在她自行车后座的祖律。
“我们的妈妈结婚之前在一起谈过恋爱,妈妈临死之前说会在黄泉等她,今天终于等到了……”祖律的手紧紧抓住白芍药自行车后座。
“马上下坡啦,抱紧老师哟!”白芍药空出一只胳膊把祖律的小手搭在自己腰间,拇指拨动清脆的自行车铃,白芍药没有再多问关于祖律母亲的事情,她讨厌人间有悲剧,她讨厌悲剧的主角是女人。
第11章
“我妈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把她的墓碑埋好了,她得葬在那个女人旁边。”童原双手抱着母亲骨灰坛一脸平静地坐在樊静副驾驶位,樊静今天临出们前特地在包里塞了许多纸巾,她以为童原会哭,那孩子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童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预见了孔美善今时今日的离世,她觉得孔美善不是死去,而是赴约,她为母亲灵魂解开枷锁感到开心。童原爱母亲,也恨母亲,但是那份稀薄的恨永远也无法冲淡爱,母亲无论曾经对童原做过什么,她在童原心中的地位永远无可取代,那便是普天之下的孩子对母亲这两个字的执念。
童原在墓地里弓着腰挥舞铁锹为孔美善的墓穴填土,樊静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那个十四岁的孩子一锹一锹埋葬母亲,她不懂面前这个小小少年为何可以如此镇定,镇定得像是个饱经沧桑的暮年之人。
樊静当年听到母亲的死讯哭得撕心裂肺,一次又一次咬破嘴唇,一次又一次昏倒在外婆怀抱,她花费许多时间才走出那片绵延了十几年的阴雨。
“阿原,我可以给阿姨填几锹土吗?”童原身边出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给你。”童原把铁锹甩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女孩手里。
“芍药?”樊静见白芍药走来心中生出几分惊讶。
“今天祖律妈妈忌日,我陪她来这里烧点纸。”白芍药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正在为孔美善墓穴填土的女孩。
“老师,我可以抽一根烟吗?”童原走到樊静面前摊开微微颤抖着的泛红掌心,樊静将夹在指间的烟直接送到童原唇边。
“好抽吗?”樊静问捂着肚子不停咳嗽的童原。
“不好抽。”童原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既然不好抽,以后就别抽了。”樊静蹙眉抽走留在童原手里的半截烟。
“那大人们抽烟是图什么呢?”童原抬脸仰望头顶乌云四合的天幕,银丝一样斜织的细雨落在她的鼻尖。
那天樊静开车把童原从金水镇墓园直接带回青城家中,她没有征求那孩子的意见,童原见车子再一次驶出金水镇,也没有表示反对,她们这对平日里关系剑拔弩张的师生关键时刻总是很有默契。
那晚樊静去卫生间时看见童原穿着睡衣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露台,她停下脚步凝神看了一会童原夜风之中的瘦削背影,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假使像白芍药像说的那样穿透黑夜将她搂在怀中柔声安抚,她真的会像小狗一样停止颤抖乖乖倚在胸口吗?樊静觉得不会,童原不是轻易流露脆弱的人,正如同她不轻易展露温情。
樊静回到写字桌前放大相机里那张童原站在窗前的相片,那孩子明亮的笑容真让人留恋,樊静不知道这干净明亮的笑容是否还会在童原生命里再出现,或许,那是一个句点。
童原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还没醒,樊静看到她床头摆着一盒拆开的抗过敏药,那种药的副作用就是让人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外婆每逢换季都会买来吃上十天半个月,童原这孩子显然在把抗过敏药当成安眠药服用。
樊静正想给白芍药打电话谈谈令她感到手足无措的童原,白芍药的名字便伴随着铃声显示在樊静手机屏幕,樊静按下接通键还未来得及开口,白芍药的声音便急匆匆地从话筒传到她耳畔。
“樊静,我怀孕了。”
“留还是不留?”
“方力伟说他找人让我去县里医院再查一遍,是男孩就留,马上结婚,是女孩就不留,结婚暂缓。”
“芍药,你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讲得出这种话的男人能嫁吗?”
“樊静,你根本不了解我现下的处境,我今年二十四岁,金水镇二十四岁不结婚就已经算是大龄,我爸,我妈,我家里的亲戚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儿催我结婚,我真的快顶不住了……”
“何必跳火坑呢,芍药,我把班里孩子们带到高三毕业就准备辞职考研,你到时也和我一起来青城备考,你争取考到一个大一些的城市继续完成学业,学费、生活费这些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解决,芍药,别犯傻,方力伟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