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107)
他白日遮遮掩掩在城中穿梭,夜晚便回家收敛家人的尸骨。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怕屠戮他家人的那群黑衣人找到他。
幸好,再无人追杀。
家人都入葬后,他继续提着竹篮走。
他要去外地,谋一个生路。
路途中讨不到饭,太饿了偷了一个馒头,被人逮到,问他要馒头的一文钱,他拿不出,被打到半死。
好在他运气一向不错。
他们遇到一个游医,那游医欣赏他的天赋,将他们二人带回医馆。
他便在医馆做起了学徒。
在师门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得师父赞赏总会明里暗里的遭到师兄们欺辱排挤。
为求得有片瓦遮身粥食果腹,他开始学着察言观色,巴结奉承,脏活累活都是他一个人干,冬日里还要去冰封的河边凿开冰面盥洗所有人的衣鞋裤袜,每每浆洗完回来手足俱裂,四肢僵劲。
女婴长大到十几岁,他带着她回了梁溪城。
少女穿着麻布袋改的衣服跟在他身后,背着筐采药。发髻两边编着两条干净利落的细辫,眉眼清澈,不染纤尘,像堕入凡尘的精灵。
裴旦行偶然间发觉这孩子从医天赋极高,完全不输他少年时候。裴家没出事之前,他被人唤作“小神医”。
此后他便有意识地教她识字认药。她身体有残缺,若能学得一技傍身再好不过了。
“师父,”她仰起脸,问他,“为什么你是师父,不是爹爹?”
裴旦行笑道:“阿竹若想唤我爹爹,也行。”
她是在竹篮里长大的,裴旦行便给她取名阿竹。
左右阿竹是他养大的孩子,唤他一声爹似乎也受得起。将来送她出嫁的人,舍他其谁?
少女道:“那不行,我还要与师父成亲的。”
裴旦行道:“不可以的。不过,师父会给阿竹选一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婿。”
话说完他便察觉少女脸上有那么一抹不高兴,所以他打了只野鸡,准备晚膳做给她吃。
他没记住那夜晚膳的味道。
一觉醒来后,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阿竹的床上,凌乱的床铺上,有落红的痕迹。
他陡然坐起,往角落里缩,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师父,现在你可以与我成亲了吗?”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裴旦行却不寒而栗。
自那后,他便与阿竹分开用饭。
他开始教阿竹洗衣,此前,她的衣服一直是他手搓的。
睡觉时也插上自己房门的门闩。
一切都仿若徒劳,因为阿竹怀了身孕。
他骗她喝下一碗堕胎药,扼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九华山庄叶家夫人当年生下的是双生胎,如今却只剩一个独女。想到他是在九华山庄的后山捡到的阿竹,便想打听打听阿竹的身世是否与叶家有关。
恰逢叶庄主下山施药,他带着阿竹前去。
瞧见了叶家大小姐叶蔚妧那张与阿竹一般无二的脸。
阿竹自然也瞧见了。
她上门认亲,叶庄主却一口咬定他家夫人当年只生了一个孩子,不愿相认。
双生胎,一生,一死。她捏紧了拳。
当晚,九华山庄起了一场大火,叶庄主葬身火海。
她看着火势愈来愈大,犹如她心中萌芽后肆意生长的恨。
一母同胞,凭什么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能受尽万千宠爱?
她看着她冲入火场,想把她们的父亲从燃烧的木梁下救出来,却被砸落的熊熊火焰烧伤了脸,人被压在砖瓦下。
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火势丝毫不减。没人敢冲进火里救人。
裴旦行赶到,从火堆里扒出了“叶蔚妧”。十指燎起了泡。
“阿竹,你做了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师父,不是我放的火。”阿竹道。
她只是在火光燃起之时,从外头,锁上了房门。
“还有,我不叫阿竹,从今往后,我是叶蔚妧。师父,我有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她如愿拿走了“叶蔚妧”的一切。身份,名字,还有家。
不断有东西在火势中崩塌、炸裂,浓烟刺鼻,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身后的火舌依旧在舔舐着房屋、树木,裴旦行后背被烘烤得火热,心却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似乎,没把这个孩子教好。
“师父,娶我吧。我们成亲。”
她说。
他们算不得真的成了亲,没拜过天地、高堂。
有些时候,裴旦行想放下心中所有的恨,只求与她温酒烹茶,相依相守。
他心中煎熬,却又放任叶蔚妧为所欲为。爱得毫无底线。
可唯独生子这件事,他从未有过让步。
叶蔚妧缺了一个肾脏。这样的身体,经受不住妊娠生子对母体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