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155)
严姩今日披上一品诰命服饰,头戴凤冠,手里牵着将能走稳步子的陈怀安,“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长公主驾到,怎么也无人通报?”
下人们噤若寒蝉。
谢文珺抬手扶她,“武安侯夫人免礼,本宫擅自叨扰,便没让底下人声张。夫人这是要入宫?”
严姩道:“宫里口谕,宣良玉觐见,臣妇以为良玉还在皇陵,便想代她入宫一趟,没承想管事婆子说良玉昨儿回府了,半夜又起热症。这不,紧着赶来瞧瞧。”
谢文珺道:“阿漓已无大碍,只是还未醒。”
严姩道:“那便让她多睡会儿,良玉她,已有许多时日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臣妇从宫里回来再去瞧她。”
陈怀安看到跪在地上的魁梧大汉似乎很开心,撒开严姩的手,迈着小步走到景和身边,蹲下去歪着头看他的脸,发现果然是要找的人,稚气地唤:“景和……”
景和身子更躬,脑袋几乎要接触到地面。
哭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陈怀安刚学会说话不久,牙齿还没长齐,吐字咿呀呀的,只有亲近的几个人才能辨出她黏糊的话音。
她想不通景和为什么不再理她,正如想不通为什么很多人骑上马跟一个叫“阿爹”的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而后,她看到景和手里的鹰云纹短刀。
“阿爹……”
景和喉咙处不断涌着酸涩,伏在良苑门外阶石上大哭着向严姩磕了好几个响头,“少夫人,末将有罪!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少夫人,杀了末将……”
严姩要进宫,不能毁了仪容御前失仪,硬生生忍住了一些东西,只听到一声轻叹,“麟君的死罪不在你,没有人怪你,我不怪,安儿与良玉同样也不会怪罪在你头上。长公主,臣妇家事没处理好,切莫见怪。”
谢文珺道:“也算忠肝义胆,性情中人。”
严姩道:“谢长公主不怪罪。”
陈淮安举起幼嫩的小手,想去擦景和脸上的水痕。
严姩道:“安儿,过来。景和,别跪着了,你也休息些时日,军中事务你便先不要管了,我会同良玉说。”
“少夫人……”景和眸色一暗,低着头,道:“是,末将知道了。”
他撑着地站起来。
不知道在门口跪了多久,膝盖打颤,左歪一下,右晃一下,两个小厮上去扶他,很吃力才站稳,拖着麻木的双腿告退。
谢文珺问严姩,道:“是何人来传的口谕?”
严姩道:“一位蓝布袍子,瞧着面生。”
宫中内侍依品级着不同服饰,蓝布袍子便是最低等的跑腿太监日常所穿,没有任何绣纹图案的太监袍。
若是谢渊宣陈良玉进宫,必定是更高品级的殿前公公来传口谕,可只遣了一个蓝布袍子来,便只能是南垣宫召人。
南垣宫是昔日的宣元帝,如今的太上皇所居之地。
谢文珺晃了晃神,自祺王谋逆之时一别,她还未曾再与宣元帝见过面。
两次回宫,她都有意避着南垣宫。
能避得了几时呢?
她一念之差,江山易主。
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一念之差,还是蓄谋已久。父女终要一见,或许一面之后,便会噬尽最后的父女情分。
大凜如今的皇权也很微妙。
皇权更迭因祺王逼宫谋逆而起,谢渊临危受命继位大统,诛杀逆贼后登基也顺理成章。可宣元帝还在世,朝中对于是否应当还政于太上皇一直有争执,为定纷止戈,凡朝政之事,大事小情,谢渊总会起驾南垣宫与宣元帝商讨后再下旨意。
此举暂且安定了朝中新、旧两党的心思。一时的安定容易,持衡却难。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谢文珺已然料到这宫中迟早还会有一场夺权之争。
就如同大凜世家对农桑署不得已做出的退让妥协,眼下的平衡实际上很脆弱,势均力敌尚能融洽共处,来日你强我弱,势必失衡。
倘若处置不当,那时的朝野将会是怎样一番血流成河的惨状?
车厢晃动,严姩微微侧首,望向邀她同乘一车入宫的谢文珺,几度缄口。
严姩对于长公主临驾宣平侯府并未感到很诧异,谢文珺年纪尚幼时便愿意与陈良玉亲近,她只是略感好奇,一大清早的,谢文珺怎会从良苑出来,瞧着还是刚梳洗穿戴的模样。
良苑除了陈良玉的卧房与一间陈着许多兵器的书房,便只剩两间丫鬟小厮住的耳房,谢文珺昨日歇在何处?脖颈处的红痕又是怎么回事?
严姩已为人妻,自然清楚那一抹红痕是何由来,蚊虫叮咬这样的说辞显然说服不了她自己。
谢文珺道:“夫人有话要与本宫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