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51)
高观一边踱步一边频频回顾他们这边,似乎察觉到什么,去而复返,将陈良玉拉到一旁,压低声劝道:“统领,他爹娘确实只是菜农。他既然能来南衙,自然有他来的道理,凡事也不必问太清楚,稀里糊涂没什么不好的。”
陈良玉心里已有了一二分揣度。
她听了高观的话,没追问下去,就像他说的,凡事不必问得太清楚。
“不想卷进皇家纷争?”她一语道破。
荥芮点了点头,还是垂着脑袋。
“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我还得给爹娘养老呢。”
陈良玉一掌拍在他背上,荥芮立刻把垂着的脑袋立直了,身子也站得板正。
“在其职尽其责,西岭一带闹匪患,距猎场不过三十里,戒守认真些。待刚来那批新军训练好了,我写张条子叫兵部将你从新添的军户册子上划了,还让你回去扫地去。贵妃娘娘身体不好,别添丧气。”
贵妃娘娘身子孱弱她早有耳闻,今日远远瞧见贵妃娘娘由人搀着下撵轿,当真是柔若无骨,弱不禁风。
贺氏与贵妃娘娘有些故交,陈良玉来时受母亲嘱托,要她得了时机替自己去探望一下。可贵妃娘娘拒见外人,她的身体原不适合伴驾,却还是陪同皇上来了猎场。
陈良玉往那边高墙看了一眼,脑海中临摹贵妃娘娘的面容,浮现的却是江宁公主的脸。
女随母相,大约也差不离吧。
她正要走,急匆匆出来个小太监,“陈统领,贵妃娘娘请您殿内一见。”
她由小太监领着走进墙内,寝殿氤氲着淡淡的药香。贵妃娘娘斜卧在软榻上,整个人软绵绵的,衣着华贵,头发梳得整齐,满头钗着珠翠。
“臣女良玉,代母亲问贵妃娘娘安好。”
“走近些。”贵妃娘娘伸出手,柔声道:“你从贼匪手中救出江宁,本宫还未谢过。”
“娘娘言重了,是臣女分内之事。”
她终于在近处将那张朦胧的脸看真切。
美,寂灭一般的美,了无生机。
皮肤是苍白的,不是透亮的白,是一个人常年缠绵病榻,不见阳光捂出来的白。
她是不健康的。
一个人病态到如此地步,竟还能有摄人心魄的美艳。
这一见,当年当今陛下为庸都第一美人冲冠一怒、上门抢亲的佳话便在她心中有了依据。
贵妃娘娘拉起陈良玉的手寒暄,她捧了一个精美的暖手炉,手掌是温热的,“你与云周可真是像,不过更像陈远清多一些。锦阁,你说呢?”
一旁的锦阁姑姑端详着她,温柔地笑,眼角挤出几丝细纹,“娘娘说得是,是像宣平侯多一些。”
贵妃娘娘眼角笑意轻柔,说话也浅。
传闻中她有疯疾,幽居于偏僻宫室,常认不得人。可她分明是正常的,只是身体过于病弱。
“当年本宫与云周,也就是你母亲,算得闺中好友,时常也因第一才女这个虚名争来抢去,后来云周将你外祖父贺国公开山自创的兵法《贺氏六卷》修订成册,忘了是谁敲锤定音,将第一才女的头衔给了云周。”
原来贺氏六卷的初本是母亲修订的。
当年外祖父一家遭难,便是这两册落于纸上的兵法惹出的祸端。
被人得到一册仿本,便捏造事实,诬陷镇国公府通敌谋反。贺云周仓促出嫁时,一把火焚尽藏书阁,从此贺氏兵法韬略传世再不落笔。
锦阁姑姑笑着,道:“可也将第一美人的名头给了姑娘你,倒是扁担挑水两头稳,谁也不偏袒。”
“皮囊最是虚妄,本宫争这个名衔做什么?”
贵妃娘娘也笑。
“那时你爹与你娘虽未定亲,却也是世人心照不宣的一对佳偶。后来遭逢乱世,陈远清上了前线,这浑货说什么上了战场的人,不知何时会马革裹尸还,迟迟不愿娶云周过门。云周就等,拖着拖着都成了老姑娘了,姑娘家能拖吗?这一拖,最好的年华便过去了。”
过了经年,还能听出贵妃娘娘对年轻时的宣平侯有多么不满,爵位官职的客套称呼也不屑用,直呼其大名。
一个不愿倾诉的人压抑了太久,忽而打开了话匣子,将往事倾倒、复述,不像是个好兆头。
但她除了倾听似乎也做不了其他。
这位贵妃娘娘与江宁公主绵里藏针的性子不同,她是真的没性子,没脾气。逢家族覆没,受夫君冷落这么些年,也看不出丝毫的怨。
她就那样坐着,笑吟吟的,像是讲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说起来本宫和你娘,命运当真是一个也不放过。本宫族中男丁守城被破,无一生还,没几年,你外祖遭人诬陷勾结北雍意图谋反,遭逢家难。本宫与云周年少时什么都要争一争,两家都出了事,反而谁也不较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