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挽长发定终身(94)
他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也似嘲讽。
他笑那巍峨皇宫金銮殿里的人,他所谓的皇兄与父皇, 轰赶丧家之犬一般将他驱逐还不够,如今防乱臣贼子一般防着他。
那些兵分几路前去探查的禁军,是要为他们高坐金銮殿的主子确认他有没有违制带兵回庸都。
防着他不本分, 在身后的来时路上陈兵。
都说血浓于水,可血腥气太重,反而不如清水甘洌。
谢渊比谢渲早几日到。
他在其藩地临夏说不上励精图治,倒也求稳。他奉行“仁治”理念,务农耕,兴工商,临夏在他的治理之下一片欣欣向荣。
东宫在临夏的暗探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出格的动作,便没对他过于设防。
其生母晋了贵妃,宣元帝未册立继后,贤贵妃如今位列后宫第一等,身份贵重。
慎王妃荀淑衡已有身孕,月份还不大,但也能朦胧瞧出肚子。
宫里总算有了件喜事。
贤贵妃的喜悦溢于言表,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宣元帝病了这许久,对即将降生的皇孙也分外重视,当即厚赏了荀淑衡与其母家,还特准她回家探亲。
宫宴上光鲜亮丽的诸人,实则背后各有各的不堪,在外人瞧着,谢渊无疑是最有福气的那个人。
家室祥和,母慈子孝。
谢渲沾了一身的寒气匆匆赶到,依次向宣元帝、太子、贤贵妃和重新复位的德妃见过礼,愣愣地盯着德妃看了一会儿。
鼻翼一张一阖,顷刻落了滴泪。
那个在他离开庸都时还能看出绰绰风华的妇人,如今老了十岁不止。
他察觉母亲有些异常。
她只对着他慈爱地笑,一句话也不讲,甚至叫他起身都只是打了个手势。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
他心如刀割。
宫宴上,宣元帝照例要赏赐各位皇子亲眷些什么。
谢渲推辞了所有恩赏,跪在宴席中间的空地上,“求父皇,年关过后准母妃随儿臣回逐东,全儿臣为母尽孝之心。”
一团和气时提这般扫兴之事,宣元帝当即挂了脸。
谢渲就藩时许了他翰林学士吴廷臣之女为原配正妻,又纳了两个文官之女为侧妃。这一正两侧三位女眷的共性,就是母家官衔品级都不高,但都是书香之家、清流门第。
谁料不出一年,其正妃吴纭产子时出了血崩之症,一尸两命。
妻儿丧期一过,谢渲娶了逐东司马陆任西之妹为续弦。
陆任西是武将之家,司马一职掌军政。
谢渲在逐东拉拢武将、世家,暗中扩充军备,宣元帝岂能不防?
德妃姚霁月如今就是宣元帝牵在手中掣肘谢渲的风筝线。
线虽细,但牵在手中,谢渲便会有所忌惮。
若再叫他将生母带回封地,庸都没了人质,那时反不反、何时反,还不是只看他一人心情。
德妃向谢渲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谢渲听从了她的意思,回自己座席入宴。年宴过半,便有宫里的管事嬷子请走了德妃。
谢渲一头雾水。
怪异,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怪异。似是有心不让他们母子有过多接触,也不许攀谈。
不准他们母子二人团聚也就罢了,可只是想与母亲闲叙几句,竟也不被允许吗?
谢渲狂闷了一口酒,宫宴后没有回祺王府。他顾不上什么规矩、什么礼数,熟门熟路闯进重华宫。
铁青着脸,态度强硬,一拳揈飞一个前来阻拦的宫卫。
也不辨人,抬腿就踹。
“滚开!一群狗奴才!”
侍卫不敢与祺王动手,只能硬生生吃下他的拳脚,算尽了职责。
德妃听到动静,疾步小跑过来,见谢渲正失了智一般与宫卫动粗。
她上去双手扶住谢渲双臂的臂弯,将他从宫卫的合围中拉开,咿咿呀呀地比划。
她有口无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如深夜疾风吹过窄巷。
“呜~哇~”听得人心里发毛。
谢渲登时愣在原地,手脚仿佛被寒冰冻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跪在德妃面前,捂着脸痛哭。
“母妃,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德妃自然没办法回答他。
他抓了一个小宫女,拽着小宫女细瘦的胳膊一把将人拉扯到地上,“你说!是谁做的?是谁!”
小宫女年岁不大,方才一摔吃了痛,叫谢渲怼脸这么一咆哮,吓得抖成筛糠。
她连忙伏在地上磕头,牙齿磕碰,“奴婢……是……奴婢是才进宫的,奴婢不知。殿下饶命!”
德妃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地面上扶起来。
又咿呀着比划了些什么。
比划地毫无章法,谢渲却看懂了。
那是叫他不要多问,快离开皇宫,年后马上离开庸都回逐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