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没有电梯，我搀着于婷走到了楼梯口，看着那台阶，我腿已经开始发软，我深深地担心万一自己扶不好于婷把她摔了，又会需要很多钱治病。

“我们慢点儿。”我说道，一半说给于婷听，一半在自我安慰。

走下去三四级台阶，楼下忽然走上来一个端着白色托盘的护士，她脚步很快，那托盘上血糊糊的死婴很快就从远处窜到我的眼前然后在我们身边滑过。随着护士上楼梯的动作，那死婴还在托盘上四处滑动，带出一滩又一滩的血液。

我们下到楼梯中央的位置，又有人往上走，没穿着白色制服的一定是患者了。也是个极端消瘦的女人，比我们高，但看不出来她的年龄。因为她眼窝深深地凹进去，脸色蜡黄还有好几处脓包，我完全不知道她原本的五官是什么模样，也无从判断她是一二十岁的人还是四五十岁的人。她一路捂着肚子，两条细腿在宽大的孕妇袍下走动，显得极为不协调。

“这么小就来打孩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走过我们身边时，她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我受不了了，加快步伐搀着于婷离开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

外面阳光当头，我赶紧扑进了这白日的阳光里。我无比希望这阳光能杀死我这几天见到的所有不敢回忆的画面，但我不管怎么冲着太阳走，也只身上的皮肤被烤得火辣辣地疼，心里则一点没好过。

搀着于婷步行到她平时乘车回家的车站，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一班车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才会来。这手表是我爸的，他不经常戴，有时候就放在电视柜那儿，今早出门前我看手表还放在那儿就偷偷戴了出来，今天要坐车，知道时间心里有底。

“我去前面小卖店给你借把椅子坐。”知道还要等很长时间以后我对于婷说道。

我没奢求她听了我的话能有什么反应，这段时间她一直这样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唯一确定的是她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我们贪生怕死，她则相反，因为她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悲戚、绝望以及毫无生机的模样。

松开她的胳膊，我准备去小卖店。

“你回去吧，我自己等。”不曾想，于婷居然开口和我说话了。

“还有一个小时呢，我陪你吧。”换位想想自己要是独自一个人等肯定会无聊死，所以我选择陪着于婷。

“不用！”于婷发出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喜欢人陪，但……我其实也有自己的顾虑。如果我陪她等到车来再自己回家，甚至把她送到家再回家，我回家的时间都会超过家里的饭点，到时候我妈肯定又要责备我，而为此我又得编谎话。编谎话的感觉糟糕透顶，时时刻刻都怕被拆穿，一刻不得安生。

“回去啊！”于婷又吼了一句。

我握着拳头在街头犹豫，最终我把衣服口袋里的钱全拿了出来，“这些钱你拿着吧，你一会儿坐车要花钱，你自己肯定没钱了对不对，剩下的你留着花，买点好的吃。”

于婷毫无反应，我便把钱折在一起塞进了于婷的裤兜。

第二天于婷没去学校上课，我以为她请了假在家休息。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见到她的身影，虽然做完手术休息个两三天不算长，但我还是忍不住去问了老师她为什么没来上课。结果老师说她也不知道，但至少于婷本人或者她父母并没有给她请过假。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浑身直冒虚汗，我问老师能不能给她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老师却不以为意，我还记得老师那句原话，“他们农村的三天两头就不来上课了，找他们也是说要帮家里干活来不了，或者干脆就是不想来，人家就没把读书当回事儿。”

我想相信老师说的话，但我又不能完全说服我自己，怀疑的情绪越涨越高，我自己暗暗发誓放学了一定要去看于婷。为了节省时间，放学后我第一次搭了路边载客的三轮摩托车去于婷家。

到她家门口，我刚想敲门就听见了屋里人的对话，他们语气不好，我下意识没有敲门而选择在门外听着。

女：“明天出去找找她？一个多月不回家了！”

男：“找个XX！”

女：“在外面饿死怎么办？”

男：“那就死去！”

这时一个稚嫩很多的男生的声音加了进来，“就是。”

女：“你这混蛋玩意儿，你小娃一个，你跟她搞什么搞？！”

男生：“老子十六岁了！再说是爸……”

男：“闭嘴！”

女：“死老头！”

男：“你没拿开水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