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打更的日子+番外(335)

作者:大世界 阅读记录

那厢,孔其明脖颈处挨了一击,身子一软,被两个皂衣壮汉一左一右的架着咯吱窝拖走,双脚无力的耷拉在地上。

为了回老丈人家不显得寒酸,他特意穿上的那双新棉靴一下就被地上的石头刮破了,露出了里头的白棉絮,不消片刻便染上了黑灰。

注意到冲虚道长的目光,谢丹蕴动作顿了顿,丹凤眼瞥了过去,漫不经心模样。

“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冲虚道长抚须,眉头微拧。

他又往墙角根处看了过去,奈何此时毛鬼神全部的心神都在收敛着它周身的炁息,此处又正好是一处土石砌起的一面围墙。

坊间皆传毛鬼神性喜贴着墙根行走,却不知是因为墙根能遮掩它身上的炁息。

再加上毛鬼神有贼神这一称谓,可以看出,它除了善偷,还善匿。

因此,小毛藏的严实。

冲虚道长别无所获。

他摇了摇头,正待张嘴说话。

这时,一道急急又有些慌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

冲虚道长和谢丹蕴都看了过去。

来的是专门守在谢家祠堂处的管事,他平日里是性子稳重,面容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脸色有些白,眼里还有些惊慌。

冲虚道长和谢丹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慎重。

谢丹蕴沉声,“怎么了?”

“公子,不好了。”谢管事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紧涩有些颤抖。

“祠堂那儿,麒麟子出事了,方才,他受不住法力,烂了,整个皮囊都烂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将话说完,随即低头,连看都不敢看自家公子的神情。

空气中一片死寂,不用人说,大家伙儿连忙低下头,感受着这瞬间停滞紧绷的气氛。

谢丹蕴看向冲虚道长,苍白弱质的脸上下颌绷紧,闪过几分难看的铁青之色。

“道长。”

冲虚道长沉声,“老道过去一观。

……

事关大业,两人谁也不敢大意,暂时放下了明里暗里的纷斗,携手并进。

冲虚道长和谢丹蕴为众首,一行人往祠堂方向去了,就连孔其明和谢幼娘也被带着往那边去了。

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是要被送去那边的。

……

毛鬼神紧紧贴着围墙,小心的跟上。

它想等这老道不在,抑或是不备时,偷偷的将小月亮偷出来。

至于谢幼娘和孔其明……

小毛抿了抿唇,罢罢,它先偷一个小月亮,有了经验,说不得手段就能更熟练了。

……

谢家祠堂。

此处燃了许多的火盆,火光冲天,明亮耀眼,然而这儿却无端的泛着一股寒意,靠近就觉得一冻。

祠堂里烛光摇曳,幽幽寐寐。

放眼望去,这一处祠堂有许多帷幔垂下,风来,帷幔轻轻飘扬,露出帷幔尽头有些黑的影子。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帷幔,分明是大蛛吐出的大片蛛丝罢了。

而那黑影是毛绒的大蜘蛛,腹部处格外的大。

被唤做麒麟子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娃娃,此时他肚皮大破,眼神死寂,嘴角淌着血的摊在地上,就是那身子也渐渐的化开,慢慢的,他就像是摊在地上的一张薄纸。

谢丹蕴身披鹤毛大氅,手中握一手炉,目光阴阴的看着地上那娃儿的身子,上头明明寐寐,不知在想些什么。

冲虚道长上前探看了一番,摇着头惋惜道。

“唉,就差最后一步了,看来,这娃儿的资质不够,做不得这麒麟子。”

他站起了身子,拂尘一扬,回头看向谢丹蕴,意味深长道。

“你这谢家是掌不得陛下的兵马了。”

谢丹蕴目光一阴,瞧着冲虚道长没有说话。

就在一年之前,他还是临沂谢家主枝的家主,他自小体弱,心气和能力却不弱,谢家祖上荣光过,而如今却窝在临沂这等小地,守一处窖炉,烧那陶瓷,行商贾之事。

他心中常有愤懑,总觉得不止如此,他谢家应该不是这般光景,他谢丹蕴不该如此窝囊。

因此,他常常拖着沉疴病体,在窖炉里一待便是大半日。

在他苦心的钻研下,谢家终于烧出了一炉的好瓷,不单单靖州城热销,就连京里的王权贵族都追捧着他谢家的好瓷,尤其是那一系列的美人瓷。

美人瓷美人瓷,当真瓷如美人肌,它们或妩媚或风流或婀娜,瓷身变化众多,无一不是体态风流的上等好瓷。

遥遥望去,那一尊美人瓷就像是烟雨中,美人撑一把纸伞款款而来。

谢家渐渐起了,他却还是惆怅。

这时,谢家庄来了一位老道,童颜鹤发,长袍簌簌,端的是神仙人物,他见到自己的第一面,目光上下打量,最后笑道。

“吉祥不愧是吉祥,便是今生也没能识得美人滋味,这见过了陛下三宫六院美人的眼力也还是有的,这不,闭着眼也烧出了美人瓷这等好瓷。”

“失敬失敬。”

谢丹蕴腾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还不待他惊怒自己的晦疾被旁人知晓,只见这老道对他扬了扬袖,似有什么东西朝他扔来。

面上还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轻声道。

“该清醒了,谢公公。”

接着,他脑海里一阵恍惚,久远尘封的记忆好似被飓风吹过,上头的蒙尘被拂去,他瞧到了碧瓦朱薨,雕栏玉砌,威仪的明黄......以及,明黄身影旁边,他躬身在侧......

自伤自怜的他,沉默寡言的他,野心勃勃的他......他残害过旁人,别人也迫害过他……

皇城巍峨堂皇,富贵异常,可以说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然而,高楼影深。

他谢吉祥能出头,舍了太多的东西,后来,舍去的地方,他拿权势和富贵拼凑,影影绰绰的拼出了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

唯一不变的执着,是他被家人卖进宫时被舍去的男儿尊严,或许是因为,那是旁人让他舍去的。

他不甘心吶!

谢家人欠他的!

不论是大弟还是小弟,他都恨啊!

凭什么他们有子孙后代,凭什么!

凭什么被卖到宫里做公公的是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当知道这冲虚道长因为和自己不对付,特意去了趟靖州城,在他那嗣孙谢树棠面前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挑起了那小子心里的罪孽,乃至于二弟家那孙子谢树棣死得惨烈,他在皇城中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谢家,他由始至终没有珍惜。

只是想不到,今生他竟然又投了谢家,而他谢家只剩临沂一处窖炉,寒酸又落魄,达官贵人,人人可欺……

这一世,他虽然没有入皇宫,不过,这身子竟差到如此地步,那子孙根,不过是徒具其形罢了。

谢丹蕴摇头,也许是因为前世造孽太多吧。

而今世,他还在继续造孽。

......

谢家祠堂。

冲虚道长一句谢家掌不得陛下的兵马,谢丹蕴盯了他片刻,最后倏忽一笑,道。

“我谢家掌不掌得陛下的兵马,不是你冲虚道长说了算,是能为陛下产下千军万马和万千子民的鬼母蛛说了算。”

他侧了侧头,目光看向祠堂里帷幔上头的那道黑色影子。

只见八足的大蛛每一根足肢壮硕,上头有着细密的黑毛,腹肚处鼓涨得几近透明。

仔细看,里头似乎有人的影子。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大蛛竟然生了一张女子的脸,还是一个生得十分温婉清丽的女子。

细眉细眼,肌肤白皙,面有慈母温柔之色,就像是夜里哄着娃儿入睡的母亲,发髻旁有些许的凌乱,低垂的眉眼还有着一抹温柔和倦色。

那是母亲的韵味。

在谢丹蕴说完这话的时候,鬼母蛛硕大的肚子翻滚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气涌出,它打了个嗝儿。

随即大尾摇了摇,祠堂里帷幔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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