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昭(13)
这个决定是在一瞬间做出来的。
安北歧的目光幽深得像是一口井。她看着林朔挺拔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想到了在民政局拍的那张貌合神离的红底照片,一瞬间溺水般的恐惧席卷了她。这段时间生活上一个个打击接踵而来让她措手不及,从检查出怀孕到无意发现林朔和方耳的开房记录,还有父母自从知道她怀孕后没有停下的催婚。她像是被推着往前走,而且有种直觉,自己马上就要掉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这一瞬间的决定,安北歧觉得自己是在自救。
不能给大脑反应的时间了,一定要快。她下了出租车脚下生风地快步走到挂号区,呼吸急促但眼神坚定,用一种沙哑中带着狠厉的声音说:“我要打胎。”
躺在床上等待手术的安北歧像是搁浅在岸边等待涨潮的鱼。当麻药的药效慢慢上来以后她感觉心里的坚决也慢慢消散,反而是恐惧步步紧逼地爬上来,但没有回头路了。
这个过程缓慢且伴随着阵痛,她的身体像是被一根巨大的铁杵捣搅着,安北歧想要是真的生孩子自己会痛死。模糊的意识里她的思绪突然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高中时代。她和方耳分到一间宿舍,那时她们刚认识,只是彼此客气的普通同学。她感冒了,虚弱得走路都费劲,深夜她想去卫生间,叫上铺的方耳陪她。方耳嘟囔着从床上翻起来,眼睛还睁不开就下意识抱着她的腰。她没有力气,只能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方耳身上。进了卫生间她们看到正在哭泣的程远昭,程远昭正在经历人生第一次分手,尚且不知道如何处理。安北歧看着她流泪的美丽面孔,在心里想你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时刻。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漂亮的女生会有很多陷入爱情的机会。程远昭这时也过来扶着她,她进到隔间里时两个小姑娘在外面守着。水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突兀而清晰地响起,她的脸瞬间涨红。真该死,她想,怎么忘了会有这样尴尬的时刻。等她慢慢走出来时程远昭已经停止哭泣,眼里残留晶亮的泪光,方耳也不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三个女生都有些脸红,默契地相视而笑。安北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忆起这个片段,回忆起三张稚嫩纯真的脸。她只想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抒发情感就被一阵的剧烈疼痛打断了,她回到现实,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打胎。
安北歧心脏猛地一收缩,像是跌落到深深的海底峡谷。她想到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这样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三个人的过去了,说是不合时宜的原因还有,现在回忆里另外两个人早就扔下她痛快淋漓地远走高飞。好潇洒啊,安北歧在心里赞叹着。
窗外的天空是冰蓝色,云朵白白软软。几小时之后,安北歧才慢慢接受困扰了她三个月的小生命在她的身体里消失这件事,她感觉头部有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出了很多汗,隐约的难过和汗水一起粘在皮肤上。安北歧想到曾经在微博看到,有人说被打掉的孩子会跟着妈妈一辈子。她的手不由自主轻轻抚摸在肚子上,她想,我不怕你报复我,只是别忘了还有你爸爸那一份,你要一起报复回来才行啊,乖宝宝。
方耳的工作室和李道经拍的广告是一个系列,要分三个场景,首次合作比较愉快,在演唱会结束后双方很快约定了下次拍摄的时间。李道经的助理唐飞私下里找方耳:“姐,能把上回你带来那个朋友再叫来吗?经哥想让她当新mv的女主。”
方耳清秀的脸微微昂起,阳光如同河流般流过落地窗,温润地涂抹在她的头发上,她好奇地问:“我知道远昭漂亮,可是你们公司漂亮女生有的是,那么多专业的演员不用?”方耳的眼睛让唐飞想到了邻居家的小猫,机警又灵动。他耐心地解释:“这次的拍摄需要素人女主,经哥说,看到她就来了灵感,写歌都顺利多了。”
方耳纤长的手指扶着额角,宝石蓝颜色的指甲在会议室灯光下闪闪发亮,她笑了笑:“好吧,我去问问,同不同意就是她的事了。”唐飞盯着方耳,真诚地说:“嗯,谢谢你。”
云痕重重,公司楼下树叶落了一地,空气潮湿冰冷。程远昭看到方耳的微信是在午休时间,开了一上午会,此时她感觉肩颈每动一下都像针扎一样疼。镜子照出她熬夜后淤黑的眼眶,杯里是热气腾腾的枸杞红枣水,桌上维生素片、蓝莓护眼咀嚼片、鱼油胶囊摆了一排。
方耳的微信发的很是时候,整整一上午的时间程远昭都不受控制地想到四个字:我要离开。这四个字魔咒一样萦绕在她的耳边,在领导唾沫横飞规划宏伟大计时,在男同事故作殷勤接近她时,在她持续熬夜感觉身体脆弱得不堪一击时,她都想立刻撒手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