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番外(118)
陆卿婵浑身的血都在那一瞬间冷了下来。
段明朔是典型的胡人面孔, 面容白皙,高颧骨。
居室里没有点灯,窗帘也垂了下来, 只有门打开后带来了光。
此时他的面孔一半隐匿在晦暗里, 一半暴露在光下, 显得越发立体、深邃,还越发让人心里发寒。
段明朔的指尖拢住瓷瓶,轻声说道:“少师见到我, 好像不太高兴。”
他的手指苍白如雪,比那素白的瓷瓶要透着更深重的冷意。
陆卿婵没有进门,而是倚在门边, 警惕地望向他。
“使君大驾光临,也不曾遣人通传一声, 真是平易近人。”她略带嘲讽地说道。
陆卿婵并不想激怒他,却也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这里是东都洛阳,又不是段明朔的老巢成德, 他要是想好好地做河阳节度使, 总也不能将河南尹张逢得罪得太过。
段明朔大笑了两声,朗声说道:“陆少师真是能言善辩。”
“在下听说官学那帮纨绔子弟, 与陆少师辩驳, 都输得一塌糊涂。”他慢声说道,“少师可真是年轻有为。”
陆卿婵的目光带着敌意:“还是使君更善言辞。”
院落前守着的就是护院, 一帮子人正在换岗, 虽没有携武器,但也算是人多势众。
她隐隐能够猜到, 段明朔此次到来并没有走明路,也没有带侍从, 八成就是想来给她个下马威。
不过此人做事向来随心,难办得很。
段明朔似乎看破了她心里所想,随意地摊开手:“陆少师不必怕我,你不信来搜在下的身,我可是连一把匕首都没带。”
他举着手的样子颇有些滑稽,陆卿婵却放松不下来。
她的姿态戒备,像是拉满了弓弦。
段明朔像是觉得陆卿婵有些没趣。
“好吧。”他挑起的眉垂落下来,“在下今日过来是想告诉少师,宫里马上要乱起来了。”
陆卿婵的心倏然提了起来。
段明朔又看了眼瓷瓶里的金桂,却只是缓声说道:“少师若是有空闲,就多去给公主上香祈福吧。”
说罢,他便将窗帘卷起,踩着窗台跳了下去。
段明朔来得莫名其妙,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陆卿婵睁大眼睛,她很不客气地向护院们高声唤道:“有贼进来了!”
护院们正在换班,听到夫人说有贼,旋即拎着家伙起身快步跟了过来,饶是段明朔的身手好,也破费了些功夫才逃开。
想他位高权重,应当从未这般狼狈过。
陆卿婵心里舒快许多,将瓷瓶里花枝的方向又转了回来。
也正是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中秋那次的事。
东边日头足,陆卿婵习惯将花枝朝着东摆,可那日清晨起来,花枝却是朝着西北的。
是赵崇动过吗?还是什么别的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意袭来,待到护院们归来后,又仔细地吩咐:“这几日小心些,快要过冬了,贼也开始多出没了。”
“东都不比京兆,咱们人生地不熟,势必要将性命与安危放在首位。”陆卿婵话锋一转,“但下次若是再遇到作乱的,直接捉住灌药,押送官府就是。”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凌厉,周身的气度亦不知在何时变得更加粲然起来。
护院们本还有些歉疚,听到她这话也振作起来。
众人齐声道:“是,夫人!”
*
从前陆玉任职并州主事的时候,与河东节度使在公务上的联系很紧密。
一位节使往往兼领多个州,河阳藩镇虽与东都有些距离,但在诸多事务上都有交互。
知悉段明朔兼领河阳,洛阳的街市与坊间都热闹了起来,茶馆里的零嘴小食都快要售光,他的声名太高,一时之间众人都忘却了那位暴卒的前任节使。
河南尹张逢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他的眉眼本就蕴着许多沧桑,在段明朔来后,忧愁似是更甚。
陆卿婵跟他说了上次的事,张逢却敏锐地说道:“他说得不错。”
“京兆是要乱起来了。”他抬起头,向着窗外遥遥地望去,“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陆卿婵也觉得有些烦乱。
在京兆的最后那些天,她便常常有山雨欲来之感。
现今她几乎能够闻嗅到空气里弥漫的水意,乱世的火把已经备齐,或许就差那么一颗火星。
但段明朔毕竟是兼领河阳,他来过一回后便又回了成德。
陆卿婵心下松了一口气,赵崇见她这些天心事重重,也换了面孔,常常用那双并不够美丽的眼睛探向她。
她一下马车,赵崇便迎了上来:“卿婵,你可是累了?”
他抬手欲接过陆卿婵怀里抱着的书卷,她却只是漠然地走了过去,像是没有看见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