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番外(276)
太后身份尊崇,又很少提起亲属,连陆卿婵都快要忘却太后原本是被唤作周皇后的。
琐碎的事像是颗颗珠串,在瞬息间连成了线。
真巧。
张逢的妻家竟是长公主的外家,就是不知周氏是在张商出事前进的门,还是在张商出事后进的门。
陆卿婵倏然有些不敢深想,心底空荡荡的,比在河阳军的军营里时还要茫然。
马车滚滚向前,时而会有雷声闪动。
车驾内光线昏暗,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着陆卿婵,让她连喘息都觉着困难。
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夫人想将我带去京兆做人质吗?”
她的言辞直接,没有任何回旋。
周氏的手顿了顿,轻声说道:“怎么会,卿婵?”
“你是公主最信重的人。”她慢声说道,“公主只盼着你好好的,哪舍得让你做人质?”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陆卿婵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力感,胸腔里有种说不出的滞塞痛意。
她慢慢地阖上了眼,声音艰涩地说道:“我只问你一句,张逢从始至终都是公主的人,对吗?”
陆卿婵的肺疾严重得人尽皆知,见她突然倒了下去,周氏吓得花容失色,那一旁候着的大夫也差些跳了起来。
他急匆匆地喂陆卿婵服了一丸药,紧张地说道:“陆少师,您别阖眼啊!”
周氏扶着她的肩,颤抖着手为她擦净脸颊。
“是,是……”她紧张地说道,“姑娘,醒醒呀!我什么都告诉你!”
见到陆卿婵的唇边溢出血,周氏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都说陆少师是病美人,可没人告诉她的病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难怪张逢会令医官与她同乘。
大夫匆匆忙忙地为陆卿婵开始诊脉,边将车帘微微打开少许,让外间的风涌进来些。
她的身上无力,头还痛着,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
周氏掰开陆卿婵的唇,喂她用清水漱口,而后又小心地喂她吃下参丸。
参丸苦涩,她差点没有吃下去。
周氏攥着陆卿婵的手,用厚毯将她紧紧地裹了起来,待她好转后又紧忙喂她喝了许多热水。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陆卿婵也渐渐缓和许多。
柳乂精心地养她多日,连痼疾都好转许多,她早不是去年那个琉璃身子。
今时陆卿婵突然发病不过是因为气血攻心,加之那迷药的缘故。
但清醒过来以后,她反倒越发觉得难捱。
陆卿婵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哀戚,近乎有些悲凉。
“为了永葆荣华,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叔父!”她满脸泪水地说道,“都说张商善钻营,可怎么能跟张逢比呢?”
她这样子很骇人,唇角还是扬着的,眼泪却也已经滚落了下来。
陆卿婵的声音嘶哑:“他早就知道张商势大,迟早要倒台……”
“张逢明明有很多种法子结束这一切的,却偏偏选了最阴狠的。”她无力地说道,“明昌三年张商就请辞过的,明昌五年张商病重,加之西南地动再次请辞,可太后要用他,硬生生地将他留着,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陆卿婵抬起眼眸,看向周氏:“直到明昌七年,太后与长公主羽翼丰满,张商彻底倒台……”
她的身躯颤抖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暴雨声冲刷着车厢的顶部,与霹雳般的雷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支恐怖又漫长的歌曲。
抄家前夜父亲与母亲争吵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
那是陆卿婵偶然窥见的情景,却跟那夜摇曳的烛火般永远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卿婵仿佛能够看见杨氏高挑的远山眉,她在厉声说道:“张商若是能早做打算,就不会如此!”
“他再放权,再宽仁也是无用的!他碍到旁人的位子了,就是不行的!”陆玉暴怒地说道,“现今别说幼帝和我们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何谓忠?何谓奸?
陆卿婵突然迷惘到了极致,她阖上眼便能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灯火摇曳,哭叫声连绵不断。
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在跨越门槛时摔了一跤。
有一双温柔手掌将她拉了起来,因光线昏暗,陆卿婵一直以为那是位长者。
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不正与张逢如出一辙吗?
他不是要将她救起的人,只是这无数加害者的其中一员。
“还将我绑来做什么?”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拿躯干去恐吓柳乂算了。”
她浑身脱力地靠在车驾里,唇瓣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周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颤声说道:“你多想了,你多想了,卿婵……”
“府尹他可是一直将你当亲近晚辈看待的。”周氏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这样好的孩子,他哪里舍得去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