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143)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钟党之人毕竟曾为高官要员,尤其卫铮与钟曷更深知国库空虚朝廷左支右绌,于是便也一门心思在粮草上下功夫, 专派重兵去断朝廷军粮道;那粮道乃娄啸大将军嫡子娄风将军镇守、本应万无一失安若泰山,只叹敌军太过狡猾, 屡屡设计多番袭扰, 几次缠斗之后亦有失守之险,幸而千钧一发之际南线颍川军派兵驰援、总算暂解利剑悬颈之困,令南北二十五万大军不至只剩西北风可喝。

而一到七月,双方斗法便被拖入了持久战, 娄啸将军稳扎稳打固然坚实可靠,可时日越长粮饷不足之困便越发浮显, 同时陇右地形又与舆图所呈出入甚多、常令朝廷军措手不及,这便让他们想加快推进战事也无从下手,北庭都护府一时像是远在天边,无论如何拼命也难以企及。

中原腹地亦渐渐显出疲态。新君登位毕竟时日尚短,无论在朝在野威信皆有不足,眼下战事迟迟不止、便不得不加重税赋以资军用,民间自难免怨声载道人言啧啧;所谓盛世恰如梦幻泡影,在兵戈面前只需轻轻一碰便破碎得无影无踪,看似平顺安稳的睿宗朝终归只是金玉其外的花架子,内里累积的矛盾与破败自太清元年始便一点点曝露于世人眼前。

而于钟党而言,一切同样进退无所步履维艰。

陇右土地广大但毕竟贫瘠,战事一来十室九空、要安民生更是空谈妄想,如今南北两线形势皆紧、尤其那方献亭也不知是什么武曲转世,用兵诡谲俨然更胜其父,将吴怀民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几乎就要打过沙州了。

卫铮前段日子也曾亲自领兵驰援南线,不出半月便被颍川军迎头打回了玉门关之西,一路丢盔卸甲昼夜疾驰,好容易才遁回北庭都护府,虽放眼可见黄沙漫漫天地浩大,可一颗心却莫名感到寒凉荒芜,好似被逼入穷巷锁于井底,竟连一丝光亮也不可见。

——他们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倘若朝廷军不再受粮饷所困,那么……

“兵败”二字倏然浮于眼前,随之而来的种种后果皆残酷到令人不寒而栗,卫铮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独坐于都护府斗室之内,原本俊朗坚毅的一张脸已被半年多来所历的一切折磨到几乎脱相。

“将军——”

怔愣之际门外又传来动静,他如惊弓之鸟忽而暴起、右手则匆忙去腰间拔剑,寒光闪烁之间斗室窄门已开,来人风尘仆仆面容疲惫,却分明正是他的舅父钟曷。

“殿下……”

这位昔日的两镇节度使看着自己的侄儿微微皱眉。

卫铮一下卸了力、又出了一身冷汗,颓然将手中长剑扔在地上,坐下时神情已有几分恍惚;钟曷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后又走到他身边徐徐坐下,亲自抬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舅父为何也回了北庭……”

卫铮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将盏放下时指尖还微微打着颤。

“难道北线也……”

对兵败的恐惧已重挫其心志,钟曷见状暗暗摇头,口中铿锵道:“娄啸尚没那么大能耐攻破我军,济儿眼下正顶在前面,我此来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

听闻前线暂且无虞卫铮的心终于放下些许,微舒口气后又问:“……何事?”

钟曷却未立刻作答,一双极肖似胡人的眼微微一眯,看向卫铮时神情冷清又肃穆。

“殿下既已亲赴南线作战,当知眼下形势如何,”他极缓慢地说着,字字皆重重敲在人心上,“方娄两氏来势汹汹,以我三镇之兵已无力相抗,若再这般下去不出三月北庭便会失守。”

——此事卫铮又岂会不知?

即便舅父提前数年就为这一战暗做筹谋,也依旧抵不过颍川军骁勇异常的铮铮铁蹄,他早自知败局已定,眼下苦苦支撑也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他脸色煞白,回望舅父的眼神变得更加羸弱,却竟也同过去一向为他所鄙夷的病秧子皇兄有些相似了,只问:“……那舅父的意思是?”

钟曷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恰似荒漠原野中利爪森森的孤狼——一个狼群终究只能有一个王,也许冥冥中那一眼已是刀光剑影尘埃落定。

“我们不能败。”

他又冷又狠地说着,眼底仿佛已染上丝丝血色。

“与其坐以待毙引颈就戮,未若……”

“……向突厥借兵。”

啪——

握于掌心的茶盏倏然破碎,零落的瓷片深深刺进掌心,令人心慌的血腥气缓缓升腾飘散,卫铮背后的冷汗已几乎将里衣湿透。

“你疯了——”他瞳孔猛地放大,如同被人掐住脖颈的将死困兽,“那是叛国——”

……向突厥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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