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219)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那晚她生辰过后子邱送他出宫禁,同路时便叹息着与他说起。

“主母一向待她苛刻,父亲又因先夫人之事与她隔了一层,当年三哥离开江南后不久她便同家里闹翻了……后来入宫做皇后也是受家族所迫,她又如何能继续将他们视作亲人?”

“何况她又一心念着过去……我总怕,她会伤着自己……”

后一句话说得含糊,其中意义亦很复杂——她能如何伤着自己?是与宋氏割席后恐遭合族怨憎?还是……

他闭了闭眼,又想起那日在梅林水榭中所见的光景,“家宴”散后杯盘狼藉,本该是热闹的日子她的脸上却无一丝欢喜,看到他和她哥哥来也是一样神情麻木,也许那时她根本不曾指望他们会给她什么惊喜。

也就是那些故乡旧物引起了她几分注意,没人知道她举箸夹起那薄薄一片鮓脯时他的心也被拧了一下,即便表面装作一切如常毫不在意、余光也依旧细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眼眶分明是红了,也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还是和他在钱塘的种种往事,横竖都是伤怀遗憾,大约就快要被惹哭了吧。

他真心疼她,那一刻又不免想起自己的姐姐,也同她一般被困宫墙不得自由、即便怀缅过去也要小心翼翼百般遮掩——而她比姐姐更难也更坚强,整整八年过去了,依旧独自一人在诸般惨淡下苦苦支撑。

他见过她流泪的样子,情浓之时如鱼似水、清冷如她也曾在他面前卸下心防,那一时他实在很想为她拭泪,她却借仰头饮酒将那些脆弱尽数逼了回去,也许在扬州时他的确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不肯再在他面前袒露心迹。

他不想那样,实际他比她更需要她暴露脆弱,他们彼此都没有说真话的幸运,但若果真能让其中一个得到片刻的解脱,他会毫不犹豫地将机会留给她——他被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依赖着,可说到底也只有她一个人的依赖会令他感到久违的安慰和庆幸。

逾越的谬误便在那一刻降临:他不由自主地起身与她坐近,先帝尸骨未寒、身边的幼主与许多宫人又都在明明白白地看着,他却依旧放肆地让自己的影子与她相贴,也许心底也在借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向她讨饶致歉;她那时像是愣了一下,又在朦胧的酒香里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小小的委屈和小小的甜蜜,比这世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更能刺穿他的心。

他确然能酌善饮千杯不醉,可在她那一眼里却又分明感到不胜桮杓,遑论此后她还微微侧首靠上了他的肩膀,隐晦的秘密并不令人感到刺激,只能余下千百倍的干渴与酸辛。

——下一次呢?

他们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再次像这样毫无意义地靠近?

混杂的思绪越飘越远,终于令同坐席间的族人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方兴对他拱了拱手、又低声唤了一句“主君”,在他回神时垂首问:“不知我族是否要做什么动作?开科取士毕竟事关重大,那位太后主政时日尚短,恐怕……”

这是疑她处置会有疏漏,他摆了摆手,只道:“不必,且都听太后安排。”

顿一顿,又微微阖上眼:“若牵出什么是非,再代她料理不迟。”

第112章

光祐元年二月十三礼部下制科文书, 开志烈秋霜科、武足安边科、洞明韬略运筹决胜科及直言极谏科,而元彰年间曾设的才膺管乐科、文辞雅丽科及博学宏词科则暂闭不开,天下遂知今岁取士业有所向, 南渡之后朝廷更立意破旧立新兴利除弊。

太傅陈蒙乃令和年间状元出身,如今位列五辅年高德劭自可服众, 他不受请托不闻举荐, 明言当朝官员与白身士子皆可应考,御试之前又设阁试,可谓大周建朝三百年之未有;天下举子云集响应,至三月上便纷纷聚于金陵新都, 礼部贡院人满为患摩肩接踵, 确是太清年间少见的繁盛之景。

“这个长仁, 行事未免太过刻板……”

这日中书令范玉成拜会阴平王府,卫弼于席间还不忘与同僚抱怨。

“本王亲自向他举荐河东道李赋, 文解家状一应俱全, 他却看都不肯看上一眼——还说什么‘若有大才必得擢选、不必另寻请托多此一举’,你说气不气人!”

范相闻言笑而捋须,先请卫弼“稍安勿躁”, 又道:“不过我听闻宋泊登门拜府时也被他拒之门外,可见长仁视同一律并无偏私, 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不错。

如今拟入阁选的那一批士子家世清白背景干净、几与当朝官员全无往来, 可见陈蒙此次确是秉公主考、同样也避免了把自己扯进纷争混战里。

“哼,算他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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