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227)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那人的名字与模样从来都是禁忌、唯独他的马是可借的喻体,她在无数注视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画,如今它终于从纸上走到她面前了——有血有肉、有温度有呼吸,像是久未谋面的故友一般与她叙旧,依稀……也不似过去那般嫌弃她了。

她将手慢慢伸向它,它没有躲避像在等待她的抚摸,油亮的毛发那么柔软真实,触碰到的那一刻甚至让她有些鼻酸;它却又动了,侧过身子对着她、看样子是想让她上背,一旁围观的文武官员见状更是惊异,于是纷纷轻声议论起来。

她忽然回过神,手像被火燎般匆忙收了回来,微微后退半步时神情一切如常、可眼底的情绪却那么狼狈——她不能碰它的,她……

他都看到了,濯缨走近时她神情间的感慨和动容,和此刻被议论惊醒时眼底的恐惧和悔意——她甚至极快地向他投来一瞥,愧疚的眼神像在对他说“抱歉”——“抱歉”什么呢?抱歉曾与他有过一段前缘?抱歉如常人一般碰了一下他的马?

疼痛的感觉是很熟悉的,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扬州那晚与她在船舱中独处的时刻,明明过去他从不曾为自己感到委屈、可却偏偏会因为她一个隐忍的眼神感到百般伤怀憋闷。

——她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属于他的一切,原本便可由她予取予求。

众人正交头接耳,下一刻却见君侯亲自牵着濯缨的缰绳对太后欠身,垂首道:“臣扶太后上马。”

宋疏妍闻言一愣、心中随即更是惶恐,却不知他因何不知避嫌反要再引他人口舌,欲推拒之时他却又抬头看向她了,久违的柔情之色在层层遮蔽下露出一角,一瞬又将她带回那个此生最为圆满甜蜜的仲春。

他还没有忘记她。

甚至或许……他也在想念她。

一切心照不宣就在这一刻变得确凿,比水榭之中暧昧模糊的影子清楚上百倍,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忍住不哭的,只有微微发颤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背;他沉默着扶她上马,濯缨难得温驯地一动不动、等她坐稳了才在校场中慢慢走着,他一直稳妥地替她牵着缰绳,好像时光倒流他们又一起回到钱塘的玉皇山下了。

极为酸涩的甜蜜在心底疯狂漫溢,其实那一刻他们都说不清自己感觉到的究竟是痛苦还是愉悦,唯独宋明真和方氏众人的忐忑是实实在在的,毕竟都知晓二人间的前尘过往,也都察觉到他们彼此都还……

“奇哉!妙哉!”

兵部尚书方兴的反应最快,连忙抚掌赞叹为自家主君粉饰遮掩。

“我大周君臣相和上下一心,便连走兽飞禽亦有所感!这真正是社稷之福!是天下万民之福!”

宋明真一听暗道方氏真是能人辈出,又赶忙擦掉额角冷汗出声应和,不明内情的文武官员见状亦跟着一并拱手赞颂,实则那时只有知晓真相之人才会心中有鬼惶惶不安,旁人只觉得太后能降服那烈马颇有些新奇稀罕罢了。

宋疏妍已不知他人心中做何感想,目光只含蓄地在那个为自己牵马的男子身上流连——其实说到底她原本也没什么贪念,甚至此刻还觉得上天待她也算不薄,事到如今还肯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念想,即便只是虚妄的抚慰也足够令她深深感激。

就这样走下去吧,他们谁都不必记得那些迂回辗转的来路。

自也都不必问……那个最终尘埃落定的归处。

第116章

入暮时分太后移驾回宫, 左右随侍宫人一路皆未闻玉辇之中传来什么声响,过重宁门时朝华仰头看了看天色,斟酌着问太后是否要转道归安殿探望病中的幼主。

珠帘内半晌没有动静, 直到她担忧地又唤了一声才迟迟传来一声应答,宫人们心道太后今日真是乏了, 一个“嗯”字都说得有些恍惚出神。

至归安殿时月亮还没出来, 内侍却说幼主已经歇下了,宋疏妍下了玉辇眉头微锁,问:“可曾传过晚膳?”

“未曾,”那内侍讷讷答, “陛下说, 说没有胃口……”

这就是在胡闹了, 宋疏妍脸色微沉,骇得一干奴婢惶恐跪地;她摆摆手叫人都起来, 又叹:“去传吧, 孤亲自端进去。”

内殿之中一片安静,听闻幼主已接连几日发脾气不许人近前伺候,宋疏妍手捧案盘入内时还听龙床帷幔内传来一声暴喝:“谁敢抗命无召而入?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日夜朝暮说来短暂, 但仔细算算先帝驾崩至今已四月有余,幼主年已十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单这一季的工夫便生出不少变化——譬如这声音, 渐渐已不复孩童的稚嫩而有了男子的粗粝,怒喝时尤其显得有力量,也难怪那些宫人会被他吓得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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