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240)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自筹粮饷”……

宋疏妍的眼神倏然一深。

自钟氏公然拥立逆王叛乱后、十方节度惟余其七,这施鸿便是岭南五府之总,身在广府领兵二万八千余,是大周防御绥靖境内各少数族的首要屏障。太清以来国库空虚,每岁为各方节度下拨军饷确是一件头痛之事,户部年年焦头烂额拆东补西、想尽办法也难凑足数目,不得已只好这边欠一点那边削一点,勉勉强强过日子。只是长此以往各藩镇也是难做,军饷不足便要延缓军械马匹迭代,据说如今朔方军械库里的长矛还是令和年间制的,木制的长柄被虫蛀了、士兵一握便是满手的碎屑。

宋疏妍也知道他们日子难过,如今施行新政正是为了充盈国库填补军需,只是开源之计非朝夕之功,许宗尧他们下到州县、总也要过上那么一年半载才能做出政绩,钱不是说有就有的,需得耐下性子仔细经营。

各方节度自筹粮饷其实也是一种办法,一来大大减轻了朝廷财政上的压力,二来也能及时解决各重镇粮饷短缺的问题、维护边境安全,只是……

宋疏妍眯了眯眼,将施鸿的奏疏丢开又从朝华手中另取一份,低头一看才见是剑南节度使杜泽勋递来的,所求之事竟与施鸿如出一辙“不谋而合”。

这……

她神情更冷几分,心头又隐约划过一抹不安之感,一夜未眠的身体格外疲倦僵硬,可却还是微微坐直沉声对左右道:“为孤梳洗更衣。”

“……召五辅入凤阳殿议事。”

寅时末刻宫中便有内侍通报今日罢朝,府宅离台城近的官员早都纷纷回去补了个回笼觉,阴平王却刚一踏进家门便被传进宫中议事,匆忙恼怒之余却见方献亭已好整以暇等在凤阳殿前,像早料到那宋氏女会传召。

王穆亲自候在凤阳殿前,见五辅都到了便躬身引他们进门,幼主并不在,今日只有太后独坐御案之后,上了妆的脸犹可看出几分苍白,那时方献亭隐约向她投去一瞥,而她恍若未觉并未回望。

“臣等叩见太后——”

五位重臣纷纷对她下跪,她淡淡应了一声请他们平身,下一刻便忽而看向范玉成,开门见山问:“范卿,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站在下首的范玉成没想到自己上来便被点了名,意外之余又感到些许忐忑——自然他是不怕这宋氏女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毕竟是落到她宋氏的地盘了,在宋澹面前还应多几分小心。

“回太后,”他拱了拱手,“今日是……四月初三。”

“是么,”宋疏妍面无表情,在众人莫名所以的目光中悠悠反问,“那施鸿的奏表五日前便至中书,何以今日方才递到孤眼前?”

……竟是问罪。

范玉成暗暗一挑眉,心说这垂帘的位子坐久了便是一介妇人也能恃势凌人,心下不满之余又向一旁的方献亭看了眼,垂首答:“老臣不敢延误节度大事,确是奏表一到便想上呈太后御览,只是、只是君侯说……”

话到此处停住不说、推责之意已是十分鲜明,宋疏妍眉头一皱,终于将目光落到方献亭身上,过去即便百般克制也总难免会显出几分柔情的目光今日却是分外冰冷,只道:“哦?”

众人的目光于是也纷纷跟着移到颍川侯身上,方献亭一默,看向宋疏妍的眼神欲言又止,答:“此事臣确曾经手——数日前太后正为制科操劳,臣……”

“放肆!”

一声冷叱平地而起、骇得殿中宫人都是一个激灵,放眼如今天下胆敢打断君侯说话的恐怕也只有太后一人,且……还是这般疾言厉色不留情面。

“孤受先帝之托临朝主政,何时理事哪轮到尔等臣子置喙?一方节度奏表方侯说压就压,他日一言不合是不是还要废了孤与陛下!”

“跪下!”

词严义正一通质问、末了扣的罪名几同谋逆无异,便是当初阴平王逼宫犯上都不曾被这般诘责训斥,遑论还要当众罚跪——颍川侯是谁?方氏主君国之肱骨,便是先帝也要礼让三分!“入朝不趋”的恩赦不知下了多少年,如今却被太后……

左右宫人噤若寒蝉,陈蒙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范玉成惊异地与卫弼对视了一眼,所有人中只有宋澹眉头皱得最紧——他心知肚明,虽则君侯暂压奏表确有不妥之处,可也实在不至惹得太后震怒至此,她这分明是……

正要开口相劝,那厢方献亭却已一掀衣摆跪了下去,新制的官服衣袖完好、再不是昨日那被她用刀割断的狼狈之态——众人哗然,宋疏妍的脸色却登时变得更加苍白,或许此刻他的顺从才是她最不乐见的,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君臣之礼毕恭毕敬,而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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