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261)

作者:桃籽儿 阅读记录

脊杖……

此刑乃以刑棍重杖于背,却比此前阴平王世子所受臀杖严酷百倍, 于常人不过区区一二十数便可重伤、稍不留神又易致残, 要打足六十……

……是会死人的。

“君侯不可——”

这下别说是方氏族人、便是一干中立派的官员也都看不下去了——如今这残破凋敝的朝廷皆仰仗君侯一人保全支撑,若他死了、洛阳金陵二派必将朝廷搞成一片乌烟瘴气,巍巍大周三百年社稷、便当真要毁于一旦了!

“请太后赐罚!”

争执吵嚷间那位权臣却又再次开口,威严冷肃的声音在大殿内清晰盘桓, 语气断然如同逼迫,彼时无人发觉他这一句中只有“太后”而不再有“陛下”——卫熹听得真切, 那时自己龙椅之后的帘内分明传来一声异样的呼吸,像是女子脆弱而压抑的幽咽,听来令人莫名心悸。

“中郎将何在?”

她终于发了话,声音极稳、没有半点所谓的凌乱失矩,卫熹不禁疑心方才是自己听错了,回头时则见中郎将宋明真亲自手执刑棍上得殿来,太后金口玉言紧随而至,在一声声朝臣的激辩吵闹中冷冷道:“国法如山不得有违——脊杖六十,打。”

这一个“打”字干干净净、可没半点含糊迂回拖泥带水,下首群臣一惊,又想莫非太后是大巧若拙扮猪吃虎?或许她心底同样不满君侯此番越过自己行事的专断强横,这才借洛阳派之口隔山打牛……

猜疑揣度之际君侯已直身而跪,颍川方氏一尘不染的衣襟仿佛就在那一刻第一次沾染上了斑驳的污迹,侍奉几朝的老臣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先国公跪在睿宗脚下领罪受责的一幕,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种宿命回环的难言酸楚。

“砰——”

巨大的杖刑之声炸响在众人耳畔,残酷的刑杖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轻易便能打断人的血脉经络;君侯身形一颤,很快又稳住不动,下一杖却立刻汹汹而来,便像从天而降的雷罚般令他的面色苍白下去了。

“主君——”

方兴分寸大乱言行失矩,被左右同族用力拉住才没亲自上前去挡,转身又下跪向太后天子叩首求情,哪还有半点方氏之人平素的矜高泰然?洛阳一派却皆喜上眉梢,尤其卫弼一双眼死死盯着宋明真行刑的动作、唯恐方献亭受的罪不如当初自己儿子受的多,公仇私怨掺合在一起,可真让他此刻热血沸腾亢奋不已。

“母后……”

卫熹已是六神无主,更猜不透自己母后的心思——难道她竟果真要杀了方侯?可,可……

接连的杖刑之声不绝于耳,沉闷的道道重响令人人心头都浮起一阵塌天的恐慌,至第十六杖时君侯终于难承其负以手撑地,一口鲜血猛地喷出,一身玄色武服早已被鲜血和冷汗打湿浸透。

“……停。”

一声漠然的命令终于自垂帘后传出,平平整整毫无波澜,好似没有一丝一毫为眼前鲜血淋漓的情景所动。

“脊杖二十小惩大戒,望卿以此为鉴审慎自省,其余四十之数择日再行补上……”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

“……擅动三军死罪可免,后续如何处置尚还需孤细细斟酌,今着御史台狱缉拿关押,若有徇私一并论罪。”

“退朝。”

她心如铁石起身离去,平稳的步履安定没有一丝杂乱,只有被她拂袖抛在身后的珠帘……摇曳不停。

次日金陵又下了一场雨。

霜序时节的雨水不似夏日般暴烈,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瞧着总有几分绵软无力;只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之后孟冬的预兆便更鲜明,袭人的寒气步步紧逼,每至深夜清晨尤其令人难捱。

新立于皇城之内的御史台狱幽深森冷,因羁押的多是有重罪在身的朝廷官员、无谓的伸冤哀嚎都是听不见的,微弱的火光在坚硬的石壁上摇摇晃晃,像也要被不见天日的幽闭吞没;于此处供职的狱卒衙役多由御史台越刑部选派,近来办事也都较往常多了几分小心,全因知晓眼下牢狱最深处关押着权倾天下的方氏主君五辅之首——一个原本绝无可能与“牢狱之灾”牵扯到一处的不可说之人。

他受了重刑,几日之内高热不退,台狱原本铁律森严绝不许人探视、宫里却频有太医署的医官秘密出入为他诊治——没人敢说什么,有关君侯与天家的一切都是秘密,沾之即死,死有株连,株连无赦。

而后有一日……禁军来了。

金鳞般的甲胄倒映着幽幽的火光,为首者一张铁面示出一面宫中令牌,狱卒们并不认得,只见台院中的上官连连欠身作揖满头冷汗,便也跟着纷纷小心沉默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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