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斩春+番外(193)

作者:南有檵木 阅读记录

见她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身世,楼云春却觉得心中刺痛。汪掌柜也不禁唏嘘,他膝下育有一女,宝贝似的,难以想象要怎样冷血无情才能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被师父捡回去后,族里一直反对,可师父执意留下了我,并将我认作义女,落籍在他名下。我师父名唤胥渊,字折云,族中行六,幼时父母并丧,唯有胥十二与他为伴,后来捡了我,才有了亲人。”

“他不是有族人吗?”

“族人?”胥姜冷笑,“并不是同在一个族谱上的都叫亲人。我师父年少失怙失恃,父母所留之家产尽数被族人侵吞,唯保下一座旧宅栖身。便是这样,他们还贪心不足,时不时来劫掠财物。”

汪掌柜恨道:“欺凌同族弱孤,简直可恶!”

楼云春神色漠漠,眼底一片暗沉,难怪师父后来会收养胥姜,想来也是同病相怜之缘故。

胥姜继续说道:“后来师父拜了本地道观主持门下,主持授其诗书,教其学问。学成之后,主持便劝他参与科考,若一举高中,就能从此站稳脚跟,再不受欺凌。”

她望着门外来往行人,幻想师父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幽幽道:“他也曾来过这京城。”

汪掌柜忙追问:“那结果如何?”

胥姜摇头。

“没中?”

“是没考。”

汪掌柜惊道:“为何?”

“他来京城参加科考那年,林夫子还是士子,举制仍以举荐与科考两种途径为主,而那时仕林多举显贵,而冷落寒门。他参与那场考试,三甲已内举,被内举之人四处宣扬炫耀,引起众士子不满。我师父听闻后,愤其不公,便至县衙击鼓鸣不平,最后被打了四十板子扔到了大街上。那四十板子令他卧床半月,错过了科考。”

“可惜,可惜。”

“后来我师父便绝了科考之心,四处云游,最终还是回到籍地,以开书局为生。”

师父在世时从未提及当年的科考风波,她也是从族人们的咒骂中,和师父与林噙年的书信里隐约勾勒出大概。直到来京城后遇见林噙年,才将那些细枝末节补齐全,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经过。

难说林噙年后来金殿怒斥科举不公,有没有受到她师父的影响。

汪掌柜恍然大悟,“难怪你来京城也要开书肆,原来是女承父业。”

楼云春却问道:“你师父回去之后呢?”

汪掌柜也追问:“对,之后如何了?”

“科举之事被同乡士子传回族中,族人们骂他给胥家人丢了脸,时不时借此来书局闹事,勒索钱财。可师父已非当年任人欺凌的孤弱少年,每每不肯让他们得逞,与他们积怨越深。”

胥姜神情暗了下来,眼底飘起一抹痛色,“开书局后,师父以其便利,刊印了自己不少文章,逐渐传开了才名。那时当地县令有个儿子要参加乡试,当年举制已取缔举荐,无论达官显贵又或是寒门学子,人人皆要参加考试,才能博取功名。可那县令之子自小不学无术,才能平庸,县令便想以官职之便,寻人代笔,偷换答卷,以替其盗得功名。”

楼云春接道:“他找到师父,对吗?”

胥姜点头,“可师父没有答应,那县令便找上了胥家族长,让他出面劝说。可任由谁劝说,师父都丝毫不为所动,后来族长怕因他得罪县令,便将他和我从族谱上除名。”

汪掌柜愤而怒道:“这些人简直不是个东西了,除名倒好,落了个干净。”

楼云春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胥姜看向他,“你知道,书局刊印书籍需要官府批文,那县令因此事不成而处处打压,使得书局每况愈下。可即便如此我师父也没有屈服,仍旧咬紧牙关不松口。胥家族长怕被迁怒,又想讨好那县令,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楼云春与汪掌柜的心猛地悬起,楼云春想起先前胥姜对马十二说他背信弃义,便猜想此事与他有关。

“他们私通了马十二,故意将试题泄露给他,并让马十二怂恿他答卷。马十二自小与师父一起长大,与师父一起经历过无数风浪,师父一直将他当做亲人,从不疑心。加之他对试题也确实感兴趣,那日又高兴,多喝了几杯,便被胥十二哄着写了一篇答稿,马十二趁夜,偷了这答稿给族长送过去。待师父发现去追过去时,族长已将答稿送去了县衙,师父想去阻止,却被其余族人拦下,双方起了冲突,师父……被他们打断了双腿。”

听至此处,汪掌柜不禁倒抽一口气,随即一拳狠狠捶在桌面上,差点打翻了杯盏。

楼云春也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里满是冰渣。

胥姜双眼发红,神色却平静,当年那些愤怒、仇恨、伤心至今虽仍在,却已被她镇压在心底,翻不起波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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