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26)

作者:尾巴富商 阅读记录

“好。”

目送马车从村口驶远,逐渐消失在大雾之中。

严霁楼转身,刚回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瞧见有人在门前的高台上翘首张望。

妇人一身黑色麻衣,头发随手挽成圆髻,因为长发过浓过重,簪发的柳枝难承其重,两鬓便松散开来,鸦黑的碎发,将银盘一样的小脸,衬得愈发雪白。

“小叔叔回来了。”

她走上前来。

严霁楼轻轻点头,“嗯。”

“饭菜热了好几次了,我以为小叔叔今天不回来了呢。”

严霁楼见她头上柳木发簪,不禁一阵心酸,今日在城里所见,街边妇人都是穿金带银,若为木簪,也是沉香一类稀有之木。

“我去了书院。”

他目前还不想说实情。

大约是怕饭菜再凉,严霁楼看她飞快地走着,脚下的鞋子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一双。

那种潮湿冰凉的触感,和被浸湿的针线的纹理感,重新回到他指尖,他好像又独自一人在月光下的草木中穿行。

“不凉吗?”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

绿腰一愣,想起昨天晚上两人连着马一起掉进河里,把鞋袜和襦裙都给弄湿的事。

虽然后来在河滩上,搭火堆烤过了,不过她当时为了避免尴尬,只是略微烘到半干,就谎称已经好了,再后来,她似乎在回家的半道上睡着了,今早起来,掀开被窝,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着鞋上炕,这么睡了一夜,硬是给在被褥里面烘干了。

想起这个,未免有些赧然。

大约是小叔将自己带回来,扶她下马,送她进屋,又添枕覆被,叫她安眠。

她自然知道女子的腕足,不能给男子碰的,所以对于趿鞋上炕这件事,没有半句怨言。

没在露天地睡一晚,已经算是恩德。

她感激他的分寸感。

她哪里知道,严霁楼确实没为她脱鞋褪袜,却走了很远的路,在夜露深重的草丛里,捡回她掉的绣鞋,又在思虑良久之后,半蹲在炕沿下,替她穿上。

如此这般,才使两人免于今日本该预见的难堪。

“已经全干了。”绿腰坐在饭桌前的条凳上,向下扯了扯裙子,试图将一双脚,连并其下的地,全都遮住。

严霁楼脸上流露出一点悔色,大约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轻咳两声,“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好,害嫂嫂受惊。”

“那马是租的,原未与你磨合过,又是夜路,一时受惊,也是有的。”

绿腰表现得深明大义,主动替他开脱起来,好像那只是一个幼童孩子气的胡闹。

“吃饭吧。”

严霁楼拿起筷子,看着寡嫂身上粗糙的麻衣,宽大的袖口,浑身上下竟无一丝纹饰,再想想方才在裁缝铺,那女人所穿绸缎衫裙,花团锦簇,心中不忿渐次蔓生。

当真是天道不公。

为善者贫穷落拓,作恶者富贵延年,他从小便知天地不仁,本以为已经成为合格的冷情之人,但亲眼再看蒙难者经受与己相似的恶意,还是无法冷眼旁观。

“快喝吧,一会儿粥都凉了。”绿腰小声催促。

严霁楼轻轻应了。

顺从地低下头,喝一口碗里的陈皮红豆粥,微涩的滋味在喉咙里盘旋,良久之后,唇齿之间余香回散。

他欲起身再去盛。

绿腰接过碗,“我去吧。”

看着寡嫂转身的背影,他忽然想道:那铺子里,任意一匹料子,若能裹到寡嫂的身上,不知会散发出怎样的光晖。

第22章

翌日,暮色昏暝,万鸟归巢。

火烧云在天边翻卷,如同古战场的军队吹响号角。

彼时镇上人影稀疏,裁缝铺门前几个零碎的线头,像是剥落的糖纸。

掌柜的坐在灯下抱着算盘,满心满眼都是甜滋滋。

天上掉下来的大主顾,做完这一单,她当然希望还能有二有三。

最近西域来的这批底也迦,里面阿芙蓉的含量十足,不怕他不上道。

“人都走完了?”

小学徒道是,女人让把门关上。

又问:“货都清完了吗?”

“嗯。”

见该来的人还没来,时间尚充裕,女人有了闲情逸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柜台,“你知道师父我当年,是怎么当上这个掌柜的?”

小学徒不敢说话。

思忖了良久,才战战兢兢地说:“掌柜的手艺好。”

女人鼻孔里发出冷哼,“你也学精了。”

提起当年之事,她显然兴致盎然,“光会手上功夫顶什么用,实话跟你说,当年那一批人,比我手艺高的多了去了,最后留下来的还不是就我一个。”

女人拍学徒的肩,吓得那小童直往后缩。

“枪打出头鸟,做人还是得学聪明点,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实种子吃亏到死。”

小学徒懵懂点头。

“对了,把这半年的分红提前备好,月底我得去趟杨家,大小姐还等着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

很清脆的两声,同时有个男声在外面喊:“掌柜的,昨天的衣服忘取了。”

女人笑颜一展,扭着宽袍大袖就来了。

“哎,稍等——”

门甫一打开,眼前一黑,忽然一群人冲上来,女人的惊呼被捂住。

街边梧桐树上乌鸦凄厉地叫了两声。

门阖上的瞬间,那柜台面前的油灯晃了两晃,又很快复原。

“搜!”

为首的人大喝一声。

女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当即闹起来,在地上上蹿下跳,打滚撒泼,“你们是谁,打哪来的,谁叫你们来这儿撒野的,告诉你们,老娘可认识上头不少人,到时候捅出大篓子,有你们好果子吃!”

“好果子爷们不爱吃,还就爱点阿芙蓉。”

说着抬手示意,“动手!”

见铺子被翻箱倒柜,东打西砸,女人盘坐在地上干嚎。

不消半刻钟,底下人就抬着箱子出来了。

“爷,您看。”

箱子掀开,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胭脂盖,积了满满一箱,那盒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做得精致细巧,有如七彩琉璃一般。

女人眉眼一紧,抢上去捂住那箱盖,直往怀里夺。

嘴上又哭又笑,半是讨好,半是恐吓,十分骇人,“难不成官爷们连我们女人家的这点脂粉生意也要夺去?”

“这是什么?”

女人见盒子被打开,忙止住抽泣,眼珠不停转动,显出仓促的算计,“胭脂膏而已。”

“什么做的?”

“玫瑰汁子,还有茉莉种子……”

“吃下去。”

眼看被逼到绝路,女人面露仓惶,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呵气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某深处角落,传来细微的啜泣。

一直隐在黑暗中的严霁楼,擦亮烛火,黑影随脚步一路蔓延,至曲木柜台之下,终于与一只幼瘦的头顶重叠覆盖。

那是一双童稚的眼睛。

他弯下腰,伸出手,掌心露出一枚鹅卵大小的彩绘胭脂盖。

“听说这药包治百病,”他向后轻瞥一眼,声音清朗和煦,带着蛊惑般的安抚,“既不愿醒来,看来是受症不小,正好喂给你们掌柜的,好好治一治她的顽疾,她平日待你们这些学徒如何,你心里想必有数。”

那小学徒拢共也不到十岁,本来因为这出动静,吓得发抖,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便从桌底钻出来,颤抖着手,接过那药膏,真要往女人嘴里喂。

“掌柜的,喝药了。”

脆生生的童音,竟有如催命符一般,吓得女人忙从地上弹起。

急赤白脸地给小学徒一巴掌,“你这该死的东西,真想害死老娘啊!”

严霁楼长臂一伸,将小童护至身后。

轻轻笑道:“掌柜的脾气也真得改改了。”

女人知道自己挣扎无果,遂破罐破摔,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