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3)

作者:尾巴富商 阅读记录

其实这些沈绿腰都是会做的。

从前是她爹见她颜色生得好,怕大日头晒坏了她,耽误以后攀高枝,所以从小就娇养着,不要她出门,长到十一二上,送到镇上成衣铺子里,跟着裁缝师傅学了点傍身的本事。

家里人死后,她便跟了严青,严青舍不得叫她受苦,事事亲力亲为,连做饭,都是他自己来,她顶多跟在后面舀两瓢水、添几把火。

成婚快一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竟养得比从前做姑娘时,还要白净了,常引得村里的婆子媳妇絮絮念叨。

这方圆几十里,哪个小伙不嫉妒严青,娶到了沈二姑娘这个美娇娘;

哪个小媳妇不羡慕沈绿腰,嫁给了严青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好汉子。

可惜就像古话说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本来两口子,好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忽然就阴阳两隔了。

沈绿腰看见窗上的红剪纸,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大婚的时候,村民们看到这些窗花剪纸这样别致精细,都夸她心灵手巧,以为是她动的手,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严青这个大男人,一针一剪亲自弄出来的,至于她,只不过坐在轿子里,安安稳稳被抬进严家,享用现成的一切而已。

再看屋子里的其他东西,那套涂了绿色油漆的八仙桌椅,正规整地靠在墙边。

严青知道她喜欢绿色,特意请木工师傅打的,那油漆,是他跑了几个郡县,才买回来的。

还有一个雕刻龙凤呈祥花纹的大立柜,里面装满了四季衣裳,至今还挂着簇新的棉麻、葛布,最底下甚至还有几匹花绸——他说等夏天来了,要给她做一身城里时兴的撒花洋绉裙。

还有墙上的那副挂画,是个怀抱琵琶的美人儿,樱桃小口,眉心微蹙,病西施模样,他说像她。

绿腰发着呆。

冷不丁,绣花针就将自己的手指给戳破了,溢出几粒血滴子。

她刚把指头送到唇边。

外面响起阴阳先生的唱经声。

这是要抬棺下葬了。

按照当地风俗,下葬当日,她这个未亡人是不能跟着去的,怕魂被勾走了。

沈绿腰丢下剪子,趴在炕上,透过窗户朝外看,一阵大风忽然刮过,漫天尘沙中,扎着白色孝布的一队人,抬棺朝村外行去。

一路上白色纸钱飞扬。

沈绿腰记得,当时上门来求娶的人甚多,她愿意跟了严青,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他说“你名字里有‘绿’,我名字里有‘青’,绿和青,合该是一家。”

可是现在“青”走了,只剩“绿”,有时绿很大,漫山遍野都是,有时绿又很小,就像草叶上的一滴露珠。

沈绿腰忽然觉得自己缩小了,缩的只剩针尖上那么一点。

眼角忽然一阵发酸。

成婚的时候,她明明只当是权宜之计。

天快要黑了。

窗外一轮落日,小小的,圆圆的,鸡蛋黄一样嵌在浓云里,外面吃席的人,都差不多散尽了,只剩几只败犬,拖着枯瘦的尾巴,捡地上伶仃的骨头吃。

忽然,狗群停止饕餮,朝门口狂吠起来。

荒野上硕大的明月,闪着白肉一样肥腻的光,推开了奄奄一息的残阳,骑兵一样穿行在薄云和晚星之间。

打矮墙上翻下来一人。

高而瘦的黑影,快步朝屋内走来。

绿腰睁大了眼睛,双手抵住炕沿,本能地向后退缩,直到听见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嫂嫂,开门。”

第3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灰尘扑面,蜘蛛网落在肩头。

严霁楼放眼望去,里面的东西都还在,灶台半塌陷,土炕露出黄泥草,旧木橱柜静静堆簇在墙角,虽然蒙上厚尘,却还是旧时模样。

这是从前他住过的地方。

兄长成婚,从老宅迁走,这里就变成废居。

他回来的第一站,就是这个地方。

墙角放着一口大柳木箱子,铜扣坏了,箱盖斜敞着,微微倾身,就能看见里面的皮影小人,是牛皮做的捉鬼天师钟馗,只是上面的色彩已经黯淡,底下还缺了一只脚。

严霁楼把皮影小人捞出来,看着那条断痕发呆。

那时候他还很小,才五岁,晚上跟母亲去看皮影戏,在村口的戏台子上,唱戏的老头见他生得玉雪聪明,把他叫过去,要收他为徒,他也不怵,作势就要跟着走,母亲看见了,骂他白眼狼、养不熟。

那时他年龄虽然小,自尊心却很强,被当众冒犯了自尊,脾气上来,犯起轴,他娘火大,打了他几下,老人说小孩可怜,就别骂了,给了他这个,作安慰,他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被别人抢去,就一直藏在袖子里,结果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高粱地,因为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里有许多小水洼,他一脚踩空,摔倒了,“钟馗”也掉进了泥坑,被走在后面的哥哥捡到,也很喜欢,就跟他抢,两个人抢来抢去,结果把脚给扯坏了。

这下他得了理,不依不饶,哥哥只好服软认输。

最后“钟馗”归了他。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现在只记得那夜回去的路上,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座倒扣的金色大碗。

……

“快点!”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

“谁!”

严霁楼出门,穿过院里一人高的荒草丛,站在高台上向下望去。

黄昏的暝暗里,只见坡底一群孩童,浩浩荡荡经过。

口里叫嚣着,要去捉狐狸精。

“狐狸精!”

“打死狐狸精!”

看着孩童们兴冲冲的样子,严霁楼心里突感不妙。

挥手拦住其中一个孩子,问:“你们要去哪儿?”

男孩仰头看见他,很陌生,以为是外乡人,有些害羞地说:“去严青家。”

这就对了,哥哥严青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孩子们都不怕他,是以经常直呼其名,无所顾忌。

这让严霁楼更加确定:兄长家出事了!

一个农妇甩着草鞋跑在最后,吼叫:“狗男女,逮住叫他们皮臊光!”

嘈杂声逐渐远去,严霁楼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当即拔步上前,紧紧跟上,往西北方向去。

穿过一片灌木地,沿着蒿草丛生的小路,爬上矮坡,坡顶上,三座簇新青砖瓦房高高矗立,门前被花木掩映,屋后有一片树林,鸦群惊飞、在空中盘旋。

大老远就听见,寂静的小院子,被各种叫声填满。

院子中央,人声鼎沸,人群中间,围着一男一女,都赤着半身,女的扯一条布单,大红上缀小白花,将它抱在自己胸前,遮羞。

严霁楼潜在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方向看去。

那妇人跪坐在地上,妆容被眼泪糊成一团,红绿混杂,俗艳浮夸,头发散乱,如同废弃的鸡窝,脸色迷茫又痛苦,紧紧抓住布单的手指,透露出不知所措。

所谓毒妇,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果然庸俗不堪。

再看那男人,抱头蹲在地上,生得不甚高大,五官也是寻常,因为此刻的狼藉,深深透露出一副猥琐姿态。

严霁楼心里暗生鄙夷。

这样的一个男人,也值得去偷?

兄长的堂堂性命,就葬送在这样一对卑陋之人的手里?

胸膛之中血气翻涌,恨意陡生。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嘶吼,先前叫嚣了一路的农妇,冲上去就打,先揪住女人的头发,甩了两巴掌,接着又打男人,连踢带咬,最后自己又要跳井,被众人一拥而上给拦住了,只好坐在原地干嚎。

几个年长的婆子,围上去劝,男人们则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地上的奸夫,暗中起身,打量时机想要逃跑,严霁楼心里一沉,上去就要拿人。

这时,背后的门嘎然一声,忽然开了,只听见响起清脆的一声,“怎么了?”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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