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的蛇蝎遗孀(8)

作者:尾巴富商 阅读记录

绿腰的自尊心向来是很强的。

但是她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显露恐惧和软弱,叫那个男人更得意。

柴门外面,小路一直延伸到荒原上去,绿腰心里又止不住地战栗,荒郊野岭,到处都是野兽、强盗、异族人。

于是她又退缩了,在心里给自己找退路。

姓段的不是说严青的弟弟快回来了吗?

段野笔下那些,只不过是一面之词,纸包不住火的,等小叔子一回来,就水落石出了,或许她只要等着就行了。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同时感到自己的天真。

小叔子是严青的亲弟弟,不是她的。

素未谋面,人家凭什么相信她?

指不定,人家正恨着她,要将她碎尸万段呢。

这一夜,就在辗转反侧之间过去。

天快要亮的时候,绿腰终于下定决心。

她牵上马,吆上羊,往城里走去。

-

另一边,严霁楼在镇上的客栈中,夙夜难寐。

下午的时候,他曾叩响段宅大门。

在此之前,经过种种犹疑,他最终决定亲自来找兄长的发小问个清楚。

此时天已经黑了,敲门,段家的仆人探头出来,告诉他人不在。

于是严霁楼只好暂时住进旁边的老旅馆。

这是外地商队的落脚之处,院里陈年的地砖,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骆驼腥臊气息。

西北昼夜冷热极其悬殊,白日里草甸上已经有鲜花蝴蝶,到了晚上,室内却还要架炭烧炉。

寒风拍打窗户,严霁楼打了个寒噤。

这些日子,他离开淮南,乘船一路北上,经过马车、驴车、牛车……种种换乘,餐风露宿,昼夜不舍,终于早早赶回。

想不到第一天,就遭遇一个大乌龙,就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落在他的脚边,溅起的滚滚烟尘,多少干扰了他的判断。

实在太冷,他在床底,找到一个破旧的铜盆,自窗下取出火捻,向伙计讨来柴枝和炭,架起一堆篝火。

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飞溅的火星将夜烫出几个红洞。

他坐在火炉边,翻出随身携带的兄长的信,就着火光细细看起来。

身上发白的布袍,被照得闪闪发亮。

翻开那些信,四年来,哥哥给他寄了许多,厚厚一摞,每一页都被他翻得起了卷边,却保存完好、无一缺损。

他从其中抽出一封,上面的字体工整好看,是同乡那位姓段的大哥代笔,但是口吻,却真真切切充满了兄长的关怀。

【霁楼,最近天冷了,我们这里非常冷,不知道你那儿怎么样?

你刚到淮南,人生地不熟,没有人照顾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上次来信,说你考进了白鹤书院,我真替你高兴。

南方的饭食吃得惯吗?还有钱用吗?如果缺钱,一定要告诉我。】

那时候,严霁楼十三岁,刚刚离开西北,辗转江南一带,看到白鹤书院招收学子,便前去一试,没想到拔得头魁,他当即写信给兄长,之后便收到兄长的这封回信,以及信封里附带的银票。

比他大三岁的兄长,将自己从小到大偷偷攒下的积蓄全都寄给了他。

严霁楼眼睛有些发酸。

又翻开一封。

夜越往深走,气温越寒冷,他不自觉向火盆近处移去,也好让信纸上面的字映得更清晰些。

【上次你问我身体怎么样,我要告诉你很好。

我好像又长高了,弟弟你长高了没有?

咱们严家的男人身量都高,你不要不舍得花钱吃饭,变成一个三寸丁,那样人家会笑话你的。

今年小麦的收成很好,高粱也长得茂盛。

前几天,我在镇上遇到一个小贩,听说他在淮南跑生意,发了家,我问他知道白鹤书院吗,他说知道,我问他听过严霁楼的大名吗,他说没有。这个人不靠谱,没见识,我再没有理他了。

村里来了一个秦腔班,唱的不好,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

门前的柿子树上,结了许多柿子,你不在,全给麻雀吃了,不过,我每天都驱赶它们,你不用愁,我不许旁人碰这棵树,摘了一些给你作糖霜柿饼,冬天的时候你没回来过年,春天就放坏了。

但这棵树却很争气,今年依旧结了很多。

另外,你的狗死了,我没能把它救活,兽医也没有。】

这一年,他十五岁,哥哥十八岁。

严霁楼想起来,那条狗叫点点,是一条捡来的杂种犬,由本地土狗和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带来的中亚犬种杂交而来,因为白色皮毛上有很多黑色斑点,被他命名为点点。

他在家那几年,对这只狗可以称得上是悉心照料。

以至于不喜欢狗的兄长,最后也接受了点点。

这一回,哥哥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堪称是他收到过最长的一封,而且字里行间拼凑感明显,显然是故意为之,最后才在末尾,装作不经意地提到这件事,一笔带过,恐怕就是怕他难过。

面前的火堆被风一吹,烟熏火燎,严霁楼双目发红,长睫深浓。

夜深了。

火光黯淡下来,严霁楼拿树枝搅了搅最底下烧红的木炭,又抓了几把干透的松果朝里面扔进去。

火势哗然而起。

接下来的信,终于提到那个女人。

【蜂蜜出箱了,我走街串巷去卖蜂蜜,遇到邻村的一个姑娘,她长得好看,但是有点不爱笑。这害得我有点怕她。

城里的说书先生说,江南美人多,但是你不要看。好好读书。】

这回,严霁楼飞快给哥哥回信,他在信中说:

哥,你不要再给我寄钱了,现在书院院长很重视我,被引荐给许多达官贵人,这里挣钱比老家容易,你的钱都攒下来给自己娶媳妇吧。

并在信封里附上一张大额银票,表示这是自己赞助的彩礼钱。

同时寄回去的,还有几匹上好的衣裳料子,丝绸、夏葛、云缎,都是他精心挑选,想必英朗的兄长穿上,必定能抱得美人归。

这一回,兄长终于笑纳了。

再之后,兄长的信件寄来的更频繁,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大约是情窦初开,实在难以自解,也实在孤独。

严霁楼记得那两年,信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夸赞,兄长显然是上了头,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思之若狂,几乎每一封信都要提到那个女人。

沈家二姑娘长,沈家二姑娘短。

他也不负兄长所望,在信上教给他各种追求女子的手段,虽然他自己也是光棍汉一个,传授起这些却是头头是道。

仅有的知识,全靠戏文和话本学来,归功于江南繁华的印刷和文业,他能学到的花样,不断翻新,精益求精,随着他的进益,兄长那边也取得了好消息。

信上的称呼开始从“沈绿腰”变成“绿腰”。

直到那个称呼变成“腰腰”,兄长终于得偿所愿,正大光明地在信中说“你嫂子……”,并给千里之外的他寄来喜糖。

……

看到这里,他不想再看了。

如果没有他出手,或许兄长的多情,永远也只能埋在心底,如今自然也不会死于非命。

夜深了。

一阵大风刮过,外面忽然电闪雷鸣。

第8章

清晨,太阳初升,日光覆盖半个卜楞次草原。

这里是西北最大的民族聚居区,今天正好是它每月一度的集市,因此颇为繁华。

集市上人来人往,发辫上绾着银饰的藏族老阿妈,一群群红衣喇嘛,头戴牛角帽的蒙古大汉,用纱巾将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回族女人……

穿青色袄裙、戴蓝色头巾的女子,赶一群羊,站在人群中,身姿窈窕,引人注目。

几只羊羔亲昵地围住她,在她小腿上蹭。

“乖乖呆在这儿,不要乱跑。”

绿腰弯下腰摸了几下羊耳朵,她就怕羊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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