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番外(19)

作者:李竹喧 阅读记录

待今日平旦随裴矩诣阙归来,柳氏旋踵即来登门拜访。

她盼亲睹长公主风采已久,如今佳儿佳妇并立,心头喜意开花,只觉真真是一对玉人儿。

裴氏夫妇携幼子入主殿见了礼,元承晚受下一礼,又亲自下座来搀:“君舅君姑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柳氏原本笑凝着称心儿妇,此刻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什么。

下一瞬又忙应道:“多谢殿下.体恤,臣夫妇一路膂力驽钝,未能亲贺殿下与驸马新婚之喜,万望殿下宽恕。”

她同裴时行的婚事的确办的急,真要论来,这事还是他们二人之过。元承晚自不能与长辈计较,款言带过便罢。

众人在一堂寒暄几句,元承晚令裴时行陪裴矩歇休片刻,她则赏脸陪柳氏至水榭游览小坐。

柳氏生育过两子,方才见长公主起身便觉出一丝异样。

眼下与之并肩同行,观她步态徐缓,跨距短窄,提步登阶时偶或以手掩腹。

立时心下一沉。

河东民风淳素,她倒未有设想过长公主腹中子不是她亲孙子这一层。

只在心里连连暗叹门风不端,长子不过离家几年便染了坏性儿,怎就学会了这般轻薄授受的做派。

又骂裴矩多嘴!

儿子大喜他偏要阴暗揣疑,这下可教他说中了,行儿可不就是惹了风流祸,且还惹的是皇家女。

公主曾有孝勇美名传遍周朝,又是天子亲妹,地位尊崇。

眼下柳氏最怕便是,这风流债恐怕都不是近前惹的,或可溯至四年前,连行儿如今的官职都不是正经考学来的。

她莫名联想到那等凭好颜色出入权贵幕府,以身鬻爵的无知郎君。

一时心下大痛。

柳氏心神俱乱,思绪发散万端。可转念一想自家门庭、再想长子英姿,又暗骂自己向前的揣疑太过荒唐。

她心如蚁噬,强撑心力同长公主周旋。

那边厢裴矩父子三人亦不便久留主殿,遂一行人去了驸马居处。

此等正经场合向来没裴无咎的事,他姿态闲散,稍稍落后几步。

裴二郎生与兄长貌似,性格却天差地别,一双剑眉下的桃花眼更是风流多情。

他不过随父兄行至半途,心下便意识到了什么,桃花眼瞅向兄长,欲笑不笑。

及至半晌后,裴无咎抬颈望向颐山房三字匾额,言语间大赞名家墨宝,苍劲古朴。

姿态浮夸得简直令众人汗颜。

可到了话末,图穷匕见,此刻方才显出裴二郎对兄长的浓浓恶意:“阿兄,此地倒是离主殿如隔万里云山呐。”

正是偏僻非常。

裴无咎轻挑了眉笑觑着兄长。

这地界儿可比冷宫娘娘还要冷啊。

他欲要继续上前调笑几句,却被兄长扔过眼刀,下一刻又被裴矩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裴无咎险险自门前收回右脚,咧唇一笑,倒是满不在乎。

府上长史宋定极有眼色,周到地上前邀小公子至园中赏景。

房内。

裴矩自然留心到这对小儿女住处相隔迢远,但小辈之间的事,他不便多言。

何况眼下他有更紧要的事要问长子。

“你仕宦上京,如今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他问的是裴时行所求的家主书令。

以长公主之尊位,其实不必裴氏出手相护;倘若当真有此必要,那也是皇家内部的情葛,他一介臣子难以获知。

裴矩真正想探知的是,长子为何于近前诸事上如此急躁。

父子二人目光相接,裴矩眉头蹙紧。

被父亲毫不委婉地一语刺中,裴时行也只淡淡一笑,反问道:“父亲约莫也听到些风声了罢。”

徐汝贤近来频频入诏,刑部与御史台也开始有所动作。

朝廷明面无波,但暗底下的声流已渐渐清晰。

裴矩目色倏然严肃:“是你主导?”

他于片刻沉默间想通了关节,复问:“有几成把握?”

“若成,功不在当世;若败,身毁名裂,挫骨扬灰。”

窗棂紧合,酷暑燥气被阻隔在外;书房之中,年轻男人的声线愈发清冽。

裴矩有些震怒,目色复杂地凝视长子。

这个儿子已然长成,比父辈年轻,亦远比父辈出色。

却也更加地壮志踌躇,有青霜利剑之胆,冰纯刚正之魄。

他满心怒气如潮褪去,忽而释然。

“如今英主兴道,时逢盛世,尔等年轻人有图谋励新之壮志,于国民,于社稷,皆是福祉。”

裴矩顿了顿,神色渐渐凝肃:“只一点,你背后尚有家族,日后还有妻儿,无论走到哪一步,你都需要将这些人纳入考虑。”

裴时行不答,墨眉之下一双眼神思锐利,不闪不避地凝视父亲。

裴矩知晓儿子在等什么。

他凝神片刻,终于松口给出答复:“殿下同我儿缔姻为婚,便是我裴氏儿媳,你求的庇护,我会安排好。”

“老夫乃是尔父,于私情、于我裴矩个人的意志,我会支持我的儿子;但若有一日,功业颓唐,你被推出来成了天下罪人——”

身肩一姓荣辱重任的家主以锐利视线审视过长子的每一寸表情:“那我只会以裴氏家主的身份,尽力为家族谋划。”

“必要时,即便是你,我亦会舍弃。”

父子话尽于此,裴时行笑意安然,以士人之礼向裴矩深深揖下一拜。

河东裴氏作为大周士族领袖,支脉繁盛,门中世代嗣裔将“德业相继”四字刻入血脉。

裴时行亦是自幼受族中教养,言传身行,自然懂得家族荣耀意味着什么。

他眼底澹然而豁达,并不觉父亲的话有什么残忍。

.

裴无咎一路随宋定自廊桥看山赏水,途径假山叠石,又见满园瑶草仙葩。

他心性疏阔,为人爽朗风趣,连珠妙语频出,叫一众侍人都多番忍俊不禁。

裴无咎亦心生震撼之感。

饶是他出身朱门,自幼钟鼓馔玉,方才也被园中景数次惊艳,不由感慨这位殿下的侈靡。

看来方才还是不应调笑兄长的。

毕竟冷宫里的娘娘也是正经娘娘。

更何况以兄长之心性,既愿意娶,便是在心中认定此人了。

裴无咎猜他断不可能甘心幽居冷宫。

少年郎垂眸一笑。

却恰听得假山后传来女子话音。

他侧耳一听,原是母亲正同元承晚叙他兄长幼时:“驸马自小便是个冷性子,他幼时生的玉雪朗秀,族学里的姨表姊妹见他可爱,想同他顽,他从来不愿。拒过一遭,往后再叫,便理也不理。”

“嗳——说来不怕殿下笑话,臣妇还曾忧心这孩子过分孤僻,恐他日后鲁钝不合群呢。”

噢,原来是柳婆卖儿,正自卖自夸呢。

裴无咎心下了然。

瞟了宋定一眼,绕出假山,见二女正于几竿青绿翠竹掩映后的水榭落座,遂上前见礼。

他仪态礼节极好,纵兄弟二人血脉同胞,模样相似,可他比兄长整整小了八岁,如今正是眉清目秀的鲜嫩少年时。

真真正正不作假的鲜嫩少年。

又兼他今日着了一身宝相花海青锦袍,清骨飒飒立在阳光下,真是说不出的耀眼。

至少看进元承晚眼里要比裴时行顺眼许多。

她唤起裴无咎,又邀他同行赏玩。

可柳氏先前既料到元承晚有孕在身,便推说自己身骨不适,不肯再叫长公主到日头底下。

三人只好于水榭中留歇多时。

闲谈过一圈,便由柳氏继续动情叙讲着驸马幼年趣闻。

元承晚听着“体贴”、“心善”这般陌生的字眼,好似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所幸此间多有一人陪她听“柳婆卖儿”,还不时谑言相讥,反唇调侃。

也叫修养甚佳的长公主不至于如坐针毡,元承晚对裴无咎这小郎君观感甚佳。

她所料的确不错,裴氏的任何一人都比裴时行来的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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