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番外(32)
这话里有心疼,更有些责怪裴时行不争气的意味。
长公主面上笑容凝了凝,并未多言。
裴时行方才只作自己耳聋眼瞎,老实地扶住元承晚立在一旁,假装看不见这二人寒暄。
此刻闻言却率先出口道:
“表兄既早已寄情物外,便不劳你忧心殿下。”
沈夷白低眸讪然一笑,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中不妥。
柔顺认错道:“驸马说的极是,是在下无礼。”
裴时行心头暗道不妙。
这不正是他前次故意作出,而后也果然得她垂怜的可怜模样么?
从前在玉京楼见识过死缠烂打的白蛾子不算,岂料世间还有一等男子惯会装相,专爱在女子面前露出一副遭人欺辱的凄凉相。
说的便是沈夷白。
可他区区不才,乃是大周朝天正四年盛名煊赫的状元郎。
平生最擅便是博采众家之长。
裴时行不甘落后似的上前半步,语气黯然切切道:“不。这怎能怪表兄。
“是某无能且无礼。力不能胜任公事不说,还劳殿下为某忧心。
“如今更是愚鲁莽撞,妄自出言得罪表兄。”
驸马终于露出了自惭无比的懊恼神情。
仿佛适才无外人在时,他在元承晚面前的淡泊从容只是强撑粉饰之态。
可假的又怎能做真,他此刻终究是被沈夷白的话给刺中了内心隐痛。
一时粉墨俱碎。
精致彩塑之下露出斑驳木胎,驸马爷残损的自尊被人一览无余。
丰姿冠玉的两个男子齐齐垂眸作凄惶状。
元承晚只觉三人间的气氛霎时变得十分奇异古怪。
她虽犹疑裴时行的自尊是否这般脆弱,可内外有差,自然要先顾好远来之客:
“表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我知表兄关切,心下亦是十分感动。”
长公主眼波轻柔:
“其实本宫哪里算得上操劳,表兄这些年跋涉千山,在我这等俗人眼里才叫辛劳呢。
“表兄不必挂心本宫,多多照顾自己才是。”
却听得裴时行插嘴道:“殿下此话差矣。”
不待众人咂摸元承晚话中意味,驸马继续出言为沈夷白分辩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表兄遨游于无穷天地,我等俗人怎可妄自揣测他无为自化,同隐世逸人神交的乐趣呢。”
他面上神色是十足十的虔诚向往。可下一刻,又摇头蹙眉道:“某说的亦算不得准!
驸马笑意温润,薄唇轻吐出诛心字句:
“表兄便是表兄,此生都是无法变成池中鱼的。”
沈夷白始终合袖含笑,持住一副仙风道骨的出世姿态。
仿佛并未听出裴时行言外之意。
待对方话毕,他泰然对上裴时行的目光,也并不多言。
元承晚虽不知他二人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此刻唱的又是哪一出好戏。
可她并不痴傻,这二人之间言语机锋不断,若再酝酿下去,恐怕便要擦出火星子了。
长公主忽低呼一声。
那两个男子齐齐侧眸望来。
她撑住裴时行搀扶的手,而后抚了抚已颇显孕相的小腹,柔声歉然道:
“表兄莫怪,这无赖小儿又在闹了,我腹中疼痛,先去歇息一会儿。”
沈夷白听懂了她的意思,虽心有担忧,却仍然识趣告退。
他修养极佳,连对着裴时行拱手道别时都望不出丝毫愠怒。
裴时行亦平平静静,装的一副从容好模样。
可待再回过头来,望长公主竟仍是娥眉蹙紧。
莫非方才的腹痛并非她作伪的借口?
裴时行登时什么伪装都顾不得了。
慌的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这便要大步回殿,宣府医来瞧。
元承晚顺从地被他抱着,勾紧了驸马的脖颈。
待走出几步,她在一片摇晃的视线中仰望着裴时行清晰利落的下颌,终于悄声道:
“本宫不疼,放我下来。”
裴时行浑身一懈,脚步滞住。
男人周身韧薄有力的肌肉都随怀中软玉的一句话而镇静下来。
却未敢放松抱她的力道。
他将人往自己胸口紧了紧。
而后低眸,冷冷睨向怀中人。
白皙颈项间的喉结因吞咽而轻滚,下一刻却又死死抿住唇角。
这副模样,好似方才不是他慌的主动抱起人,却是她自个儿跳到他这个贞洁烈男身上来的。
长公主目色游移,难得略有心虚之感,轻轻翘了翘脚,示意他放下自己。
“呵。”
裴时行自喉间冷笑一声,轻手轻脚放她落地。
言间几分气郁幽怨:“你总拿孩儿吓我。”
“你也只关心孩儿啊。”
裴时行立时被这一句气得喉头发闷。
他咬牙别开脸去,再不愿望一眼这没有心肝的坏女子。
下一刻却又怒极反笑。
俊朗男子眸若寒星,话音冷沉道:
“不然呢,不关心孩儿,去关心殿下的异姓表兄吗?”
“……”
元承晚一时气结失语。
可见男子骨头轻,惯不得。
如裴时行这般时而涎皮赖脸,时而气性十足的男子便更是如此。
否则等闲便要叫他寻着机会蹬鼻子上脸。
长公主悟出至理,痛定思痛,隔日便递牌子进了宫,再不愿望见这贱人的脸酸模样。
谢韫知她入宫,一早便在千秋殿备下各色小食茶点。
元承晚一眼望去,俱是合宜妊妇体质,又对她口味的点心。
足见其用心。
她方才由皇后身边的女官延引入殿时,恰见皇嫂正凝神垂眸于手中绣活儿。
谢韫从前在闺中时,女红便极为出色,每一处针脚都密实平整。
见了元承晚入内,她放下手头针线,笑望着来人上前。
皇后生性娟静,不见外命妇时,都作素妆打扮。
不同于元承晚的锦簇光艳,似谢韫这般柔美的女子,需得于温静平流中方能嗅得沁人清芬。
一丝丝多余的点染装饰在她身上,都会成为累赘。
她素来贤德驯良,今日亦是因听闻元承晚克扣驸马一事,这才特地诏她来。
是有话要交代的意思。
“狸狸克扣驸马俸禄一事,做的不妥。”
谢韫温婉眼眸中难得显出谴责之意:
“《女戒》有云: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
“驸马身为男子,又被陛下擢官任职,在外更需讲究威仪,你却叫克扣一事为大理寺诸卿所知。
“这叫驸马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起头来?”
这消息被捂得密密实实,皇嫂又怎会得知?
元承晚闻言微诧。
下一刻反应过来,却不禁在心头暗骂皇兄——
定是他将大理寺的律表中所奏说与了皇嫂。
有些人好好一个皇帝,面上威势十足;可谁又能料到,其人背地里对着妻子,竟能如此多口多舌。
长公主面无愧色:“我为君,他为臣,罚便罚了。”
朝中上下多少臣工被罚过俸,也没见哪位大人的脸皮同俸禄一起掉到地上来。
谢韫目色含笑,无奈轻叹道:
“可他在外为臣,关上门来,你二人便是夫妻,纵不讲夫为妻纲,他终归是男子,狸狸该多顾着他的面子些。”
她轻声道:“便是你皇兄,御宇登极,震服四海,谁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
“依你说,论及在外头受的尊奉趋迎,再没有比陛下更多的了。
“可做回夫妻,无论他在外头受的风光够不够,为人妻子的,还是需多多地哄着他,让着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