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花柔+番外(97)
元承晚的衣裙轻动,擦过殿门。
在背光之处,谢韫终于忍不住泪意。
可那将要离去的女子却又止步在门口,而后低而快地道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我一月会来看你一回。”
话罢便径直离去。
谢韫再难以掩饰口中哽咽,她几乎是生平第一回 毫不顾形象礼节地哭出声来。
她的确觉得自己欠了她们。
可这债却好似越累越多,还也还不清了。
乌发素裙的女子独自一人,闷声哭到气吞声断,却又在听到阁外脚步声时,胡乱抬手抹干了面上泪痕。
而后目中带着积年不化的冰寒,冷冷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元承绎亦是面目冷然,眸光中带了刻意的稀奇,出言讥讽道:
“谢韫,如你这般狠心之人,也是会流泪的么?”
谢韫不答。
他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腕子将人拉了起来,起身的动作间打翻了案上佛经笔墨。
一片凌乱里,皇帝将她桎梏在身前,抬手重重抹过她眼角泪痕。
他话里满是不甘语气:“谢韫,你就当真如此狠心,连孩儿也不管不顾?”
谢韫被迫仰着颈子,却只冷冷睨他。
元承绎怒极反笑:
“听闻母子之间总有感应,若孩儿哭啼腹饿之时,母亲亦会有所感知。因为这处,会涨的痛。”
“谢韫,你这般冷血残忍之人,可也会痛?”
谢韫骨子里终究是端庄女子,被他手上动作羞红了面孔,拼命厮打挣脱。
阁外的侍女又听闻阁中动静,却不敢再言,只是恍若未闻地低眸垂首。
有些债还不清,有些人也注定要纠缠相斗,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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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行在家中安顿好了女儿,知她乍见故人,心绪难安,一早便至丹凤门下候着元承晚。
风日破暖,煦煦照在身上,静默等待的男人不自觉将目光渐渐凝于前方的一点。
只要等的人是她,只要她会来,仿佛连不知时限的等待也能咂摸出乐趣。
而后他又开始想她,想这一途的来路。
裴时行身为家主长子,自幼便背负了许多人的期待眼光。
他尚且是个牙牙学语的无知稚童时,便早有人为他安排了这一生要走的路。
天姿聪颖的少年郎也果然不负众望,一步步长成族人交口称赞的麒麟子,而后他考科举,入乌台;她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之中缠斗一场,就此收敛起所有锋芒,终日炊金馔玉,歌舞繁华。
日子总是无波无澜,因为每一样都仿佛在他的掌握之中,如同少时轩窗下读过的经律,抑或他习熟于心的剑法。
颖悟之名,致世之才,轩朗容貌,他受着这令人艳羡的一切,却也知自己不必生出身怀宝藏的惊喜。
生如逆旅,命若蜉蝣,天地之外,复有八万二千户修凿日月。
手中握下的一切,都只是裴时行这个人必行的业而已。
所以无所谓好恶,无所谓个人喜怒,唯求无愧便罢。
他们素来是两条不相交的河流,可那个男子,他日复一日行走于固有的轨迹,仿佛无垠天地间一颗沉默却刻板的星宿。
于午夜无人之时,他偶尔也会难以自抑地想起西林的桃花。
花林深处有握发濯足的少女,她的歌声清亮,一如她那双殊绝胜过常人的琥珀眼眸。
曾有羁旅借道的书生不慎误闯了这一片桃源,却也当真叫他窥见烟霞深处的艳丽神女。
仿佛窥见书中的奇诡幻化之境。
那一刻鼓噪欲出的心跳声里,那一瞬因凝望她而不自觉牵出的笑意里,分明有灼灼桃花落在心头。
而后悄然凝幻为一粒朱砂痣,在他心头落下一粒红尘。
只是在那日不期而遇的相见过后,所有的一切又被那个理智的裴时行淡而处之,将其封冻于心。
但那之后的某一个春日,风轻草软,上苍有了新的旨意。
众神奏响钟磬,命盘边的蓍草已然预示了有情人的相逢。
万物生长,坚冰破碎,一切重新因她的呼吸有了色彩。
长秋宫中,她一双水目盈盈,目色惶惶地望住他。
目中仿佛是对他的渴求。
不知是真是幻。
他向来波澜不惊、淡漠如水的人生被她轻易打破。
世界开始有了旖旎百色交相辉映,为她颠倒。
耳畔仿佛有柔风卷来一两声清脆的铃音,裴时行若有所感地抬眸。
正正好好对上一双点染尽世间好颜色的笑眼。
“殿下,女儿也该醒了,我们一道回家好不好?”
“好呀。”
有情人携手同归,正是人间好时节。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
元湛是宫里唯一的小皇子, 在他周岁时被封作了唯一的小太子。
他如今长到四岁上,对许多事情似懂非懂,但也不会再问出“为何我没有母亲, 为何宫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儿”这般愚蠢的问题了。
元湛记得自己三岁时,身边有个貌美的女官叫兰玉,专门照料他的衣冠。
兰玉姐姐眼睛生的美,每日为他穿衣时都笑盈盈, 一双眸好似两弯新月;穿袜着履时还会把他抱在怀里。
她的怀抱也香馥馥的, 就像他的姑姑, 阿隐的娘亲一般柔暖。
可兰玉后来死了。
元湛回忆起那一日, 兰玉抱着他穿了鞋履, 他头顶有低低柔柔的嗓音传来,是兰玉在问他:
“小殿下喜不喜欢兰玉呀?”
是喜欢的。
小太子性情厚道, 待这些侍人也极有礼节。
他诚实地点点头, 柔软道:“我喜欢兰玉姐姐。”
那女子似乎激动了一瞬, 复将他搂的更紧。却又用一种哀愁的语调继续道:
“唉, 可惜奴婢很快就要被放出去, 小殿下日后再也见不到奴婢啦。”
“若小殿下喜欢奴婢, 想让奴婢继续陪在您身边, 您就去同陛下说您喜欢兰玉。
“您也问问陛下,为何宫中只有您一个小太子?奴婢知道, 您时常孤单的很, 您要对着陛下说出这些话,他便会找旁的孩子陪伴你。
——若这禁中多有几个孩子,便是奴婢不能亲自陪在您身边, 心里也不那么挂念。
这是兰玉最后同元湛说的话。
自他出生,父皇便带着他一同住在正仪殿, 他素日在前朝理政,极其忙碌。
那一夜,元湛拥着小被子默默等了许久才等到父皇。
他也的确对着父皇说了兰玉要他说的一切。
父皇原本摸着他的小脸,在对着他笑,问他是不是在等自己。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元承绎立马就变了脸色。
待元湛第二日起床时,兰玉就消失了。
元湛当时伤心极了,一张小脸上泪痕斑驳,可是一向疼爱他的父皇却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他为兰玉哭泣。
父皇就是这样的。
元湛自幼就由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他有时极温柔,简直是天底下最好脾气的慈父。
有时却也会大发脾气,肆意对着旁人释出君王如有万钧的雷霆怒意。
他更小的时候时常由父皇抱着一同去立政殿,但凡他发怒,连素日威风的大臣们也受不住。
更不必说缩在他怀里的小团子元湛了。
彼时正受训斥的臣子,倘若胆敢抬眼望一望帝王怀中的小男孩,必然会发现,这孩子已被震的耳膜生疼,自己抬起小巴掌捂好了双耳。
是以,元湛其实有些怕父皇。
例如此刻,皇帝坐在龙座上,太子立在一旁,下首是太傅,正在对着皇帝禀事:
“太子近来勤谨向学,《千字文》约莫至下旬便可念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