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51)

作者:佛罗伦刹 阅读记录

“赵姑娘,我说啊...”

“嘘——”

赵鸢突然听到隔壁包厢传来的声音,她立马勒令玉娘闭嘴,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着邻屋的动静。

第36章 第二只蜻蜓4

世上但凡有人的地方,不论多大土地,总能有一座专供人密谋或私会的建筑拔地而起。在太和县,珍宝楼就是这样的建筑。

奈何这座县城历史不久,没有专业的泥瓦匠,他们建的房屋既没有金玉其外,更没有实用性,赵鸢家中的衣柜隔音都比这里强。

隔壁之人的话音清清楚楚落在她耳朵里。

一男低音道:“你放心,这试题是衙门王道林王县令亲自交给我的,你只要把这上面的题目提前准备了,保准能进策试。”

另一个声音道:“那王道林不会骗我们吧?我可听说他之前是因泄密被赶出了先前的衙门。”

“老弟,你就放心去考试,这试题花了我二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价钱,我怎会不留心呢?那银子上都刻了记号,王县令要是敢骗我,我就去揭穿他!”

好你个王道林!竟拿我的出的题去赚钱——赵鸢心中暗骂。

考试就在月底,剩下不到十日,赵鸢琢磨着自己得提前想出对策。

二十两银子是何概念?

在太和县这样的穷地方,它是一座宅院,在长安,它是一匹好马,在赵鸢这样的贵族小姐身上,它是一串不值钱的珠宝。

这不值钱的珠宝,买断的是一个贫寒贡生的一辈子。

科举被称为自古以来最公正的选官方式,它是千万贫寒士子心中的“公道”。

赵鸢出身进士,深知读书之苦,她在优渥的环境下尚且一度以为前途黑暗无光,更别说那些贫寒士子。

她深感自己背负着的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考试,更是一群人的公正,因此不得不慎重。

所以,哪怕她想向以往那样横冲直撞,也不得不先拐个弯,三思而后行。

在这时候,她顺理成章地想到一个人。

求人办事,不能空手而去。赵鸢从珍宝楼打包了二两猪头肉,提着前往衙门。

明堂空无一人,李凭云素来行无踪影,赵鸢无从得知他去了何处。自她在太和县任职的第一天起,李凭云就坐在她对面那位置,如今他不在,明明只缺一席,她感受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空虚。

一直到今日当值结束,李凭云始终未归。赵鸢心神不定,于是拎着猪头肉去李凭云屋子找他。

李凭云一身常服,背着一个书生箱笼。

箱笼是读书人上京赶考的行囊,如今已称为读书人的身份象征。

可他不像那些被箱笼压垮背脊的书生,他永远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赵鸢打趣道:“李大人,您是要上京赶考么?”

李凭云看到赵鸢手里提的食盒:“给我的么?”

“嗯。”

他伸手接过食盒,“中午外出了?”

“李大人,你要远行吗?”

李凭云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李大人,赵大人不必如此称我。”

他刚说完,六子拎着一个箱子从屋里出来,“王道林这王八犊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赵鸢刚一回来,就接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李凭云被革职了。

李凭云一直以晋王为背景,王道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直接动李凭云,赵鸢忧心起来,晋王是个杀千刀的,若是他突然看不惯李凭云了,那此别岂不是...

永别?

“李大人!”

两双眼一齐看向她。

“您永远是李大人。”

李是大姓,古往今来,光史书记载的李大人就不以数计,更别说那些沦为历史尘埃的“李大人”了。

然而在赵鸢心中,仅此一位李大人。

他是以一只孤笔改变大邺律制的李大人,是曾经名动长安的状元郎李大人,是一把火烧尽所有名与利的李大人。

他是让她有六分仰慕,两分嫉妒,两分憎恨的李大人。

他也是会穿女装哄她开心,护她尊严,为她治愈白头的李大人。

李凭云看向六子:“她没事吧?”

六子摇头:“不好说。”

时日耗尽,方知时日短暂珍贵。

赵鸢对六子说:“六子,你可否避开片刻?我有话想单独同李大人说。”

“没问题,瞬间消失可是爷爷的拿手绝活!”

二人独自相处,赵鸢率先想到的不是他被革职的缘由,而是往后他们再也不能朝夕相对了。

离别的伤感催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李大人,我有话要问你。”

李凭云和普天之下的其他男人一样,也怕女人问话。

“...注意尺度。”

“李大人,洗衣那日,你为何要扮女装?”

“想换个风格。”

“那昨夜你为何要送我生黑发的秘方?”

“怕你因白头心情不好,迁怒于我。”

这就是李凭云的本事,明明一片鬼扯,也能对答如流。

“李大人...”

“赵大人问题是不是有些多了?”

“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李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赵鸢原本不是一个坦率的人,她和这个年纪其它的姑娘一样,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思虑,瞻前顾后,畏惧良多,怕做错事,怕会错意,怕丢脸,怕人指点。

可这样一个人,也能被纵容得胆大包天。

李凭云仰天看看,夕阳无限好,夕阳无限好...

夕阳无限好。

他的一生,若能永远停在此刻,那才是真正的无限好。

李凭云断然道:“不是。”

赵鸢爱面子,立即找补,“我就说怎么可能,还好李大人对我没有那种情义。”

“赵大人...”他轻轻一笑,阴影似的压向赵鸢。

也许她一直在等这一步靠近,所以当他靠近之时,赵鸢没有任何退避之意。

他抬起手,那只手落在赵鸢脸颊一侧,食指轻轻拂过赵鸢脸上的绒毛,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最近也只是到此为止。

李凭云手掌压向赵鸢的后脑勺,将她脑袋往前捧了捧,低头覆在她耳边道:“赵大人,男人若是真喜欢一个女人,则满脑子都是下流念头,不可能不去碰她。我对赵大人,只有利用,没有喜欢。”

“利用...利用...”赵鸢重复念着这二字。

念着念着,心境越发开阔明朗:利用好啊,这正说明了他们之间是公正平等、相互信任的关系,这岂是男女关系能相提并论的?

“李大人,只要你不害我,尽管利用我!能助李大人回长安,是朝廷的福祉,更是是士人的理想。”

李凭云没有这般峰回路转的脑回路,他揉了揉赵鸢柔顺的头发,“我把六子留给你,不谢。”

“六子和李大人交情深厚,李大人把他留给我,他也未必愿意,我有狐十三就够了。”

李凭云装作亲昵地揉弄她的头发,与她耳鬓厮磨,实际上是附在她耳边说着和风月毫不相干之事,“胡十三郎和晋王私下一直有联系,平时你可以信他,但涉及到晋王之事,一定避开他。另外,王道林和商人私下交易试题,此事你不必忧心,总有东窗事发之日。”

“李大人,这次我听你的...”赵鸢的手突然抓紧李凭云的袖口,“你如何得知王道林卖题?”

“赵大人多经历几回乡试就知道了。”

“愿我仕途能有那般长久...”

“赵大人,有我在,有何可惧?”

这话...未免太易叫人动心。

赵鸢是个真真进取向上的好姑娘,可一个人底色中的斑驳却无法随成长而抹去,感情用事便是她人性底色的斑驳,哪怕摔再多跟投,也无法得到改善。

偏偏这样的她,在情感最丰沛的年纪,碰到了野火一般无所畏惧的李凭云。

最烈的酒浇在野火之上,叫她如何守得住心。

在李凭云离开她那一瞬,她抓住对方箱笼的支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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