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春(2)

作者:奶油蒸酥 阅读记录

不再是方才那样柔弱哭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小孩子似的大哭,一浪高过一浪,把赵公子都怔住了。

驰骋风月多年,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在床上解衣裳,女人在一旁痛哭流涕。

赵公子为这荒唐景象又气又恼,笑骂:“爷碰着你什么了?你他娘的能哭成这样!”银瓶噎了一口气,朱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实在无话可说。

是了,她哭什么?

勾栏里的日子,不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可她总是做梦,黄粱大梦,觉得自己和别的粉头不同些,等着,等着,真给她等到了那个六百两买她的小军爷。

他只相看过她一次,便当即签了银票,一个子儿也没往下划,且并不是梳拢,而是要将她脱了贱籍,正经买回家去。临行前不曾急着要了她的身子,反多给了老鸨两百两银子,嘱咐别委屈了她。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可是,那位小军爷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鸨子绝不肯等太久,早晚要推她出来接客。

也许就是今天了。死了,也就再不必这等切磨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把银瓶自己都吓了一跳。怔忪的一瞬间,忽听“笃笃”两声,赵公子循声看去,却是叩门的声音。

谁这么大胆?

还不等他发作,那门却已经被擅自打开了。

银瓶猛然抬头,看着几重幔帐外那敞开的房门,浓稠的夜色淌进屋中,映出满地月影。黑暗中分明是有人站在那里,赵公子呵了一声放肆,伏身从枕下抢出一只匕首,振臂刺了过去。

刀尖贴过银瓶的鼻尖,寒光泛泛,她低低惊叫,把身子一歪,跌坐一旁,正倚在吴娇儿身上。

第3章

“哪个不要脑袋的敢闯进来!”

“是臣,惊扰殿下。”

是男人的声音,清而厉,仿佛初春河水上炸裂的薄冰。

殿下两个字如蜻蜓点水,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银瓶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只知道又来了个男人,一壁慌忙往后躲着,一壁又小心看过去,只见屋门洞开着,幔帐远处,先进来的竟是老鸨儿孙妈妈。

这虔婆对姑娘们非打即骂的威风早没了影儿,只剩一张皱巴巴小核桃脸,攒成一团儿,贼眉鼠眼往前瞅着。小脚一步一颤抖,老远就站住了,蹲了个万福,哆嗦道:“大老爷,大老爷!不是老身要扰您清静,是、是有个官爷非使老身开了门儿——大老爷您最体贴下情,知道我们门户人家儿,得罪不起呀。”

后头有个人低呵了一声“去”,那孙妈立即住了嘴,战战兢兢避到一边儿,显出后面那男人的身形——魁梧身材,浓眉大眼,这会儿整张脸都紧紧绷着,穿一身石青褶儿,粉底皂靴,带着横刀,显然是个小武官模样。

银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男子,不就是买她的小军爷!

他终于回来重践旧盟,来寻她了吗?

她偷瞄了一眼赵公子,见他正坐在床边,一点轻佻的神色都没有了,桃花眼暮霭沉沉,眼中荡漾的水都凝住,长眉蹙着,望向门外一语不发。

银瓶下了决心,她抿了抿薄红的唇,悄悄爬到床边,顶着这诡异的寂静,飞快跳下了床。赵小武官吓了一跳,就要抽出刀来,银瓶已经抱着他的腿大哭起来。

“我的爷,您可算回来了,奴、奴还当再见不着爷了!”

凄凉婉转,如泣如诉,现在若有个琴师拉弦儿,开口就是一折闻者落泪的“苏三身世太凄惨……”。

然而那小武官黑面煞神似的表情被打破了,换作了一脸……惊慌?

“姑、姑娘,有话好好说,您别扯我衣裳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您撒手罢,叫大人看见了,小人可怎么开交!”

一语未了,银瓶忽然听见一声轻淡的咳嗽。

是从小武官身后传来。

随后,她便看见小武官打了个战——真真是虎躯一颤。

他微微侧身,恭顺而绝望地叫了一声“大人”。

怎么,还有个人么?

银瓶止住了诉说,茫然地抬起了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旁的幔帐下多了个男人。穿着玄青的罩袍,白玉带,那样挺拔的身量,一身乌衣如同是流泻下来的,银瓶须得把头扬得高高的,才将将看到他锋利的下颏。

灯火摇曳,映着满窗银蓝色的清辉,是亘古的月色,一枝栀子枝横在窗外,被风吹得窸窣打着窗纸,也便像是广寒宫前的那只桂花树——简直不似人间。

那位大人没有理会小武官,只微微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看向了银瓶。

从底下望,他的鼻梁骨尤其巍峨,一双狭长的眸,与赵公子的桃花眼完全不同,濯濯清明,如同月色映进深渊。

银瓶想,他应当是属于外面那个月下的世界。

这一间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和衣衫不整、蓬头乱面的她,简直是玷污了他的目光。

他似乎也有点觉得,皱了皱眉,又抬回了下颏,也许叹了口气,也许没有。然后,又无声地瞟了小武官一眼,神色虽并不凌厉,那汉子却愈发面如土色,暗地里忙着把银瓶的手从自己袍子上剥开。

大人终于收回了视线,走出阴影的所在,踱到正榻不远处,在灯火下垂着眼道:“见过祁王大人。”

祁王……

银瓶尽力想了想这两个字,忽然如晴天霹雳一般——听说过的确有个王爷封作祁王,原是皇爷第六子,早些年荣宠无度,留在京中不许出阁,是因为几年前坏了事,才给打发回了封地,似乎就在江南一带。

也听说那祁王惯会眠花卧柳,难道今日就是他隐姓埋名来找乐子?

银瓶还没反应过来,那赵公子已经随手抓了件云中鹤白绸外袍,披在身上,紧实的窄腰若隐若现。他把桌上的茶对着壶嘴吃了一口,舒出一口气,挑着眼皮道:“本王给裴中书一个解释的机会。”

中书……

中书这两个字,是他的名字,还是……皇城里的内阁中书令?

怎么会!

“扰了王爷的欢喜,是臣的罪过。”房间炕上吊着两盏纱灯,黄澄澄的光,把裴容廷白璧无瑕的脸影住了,一半明,一半暗。他唇边勾起一缕浅笑,狭长眼底的流光却是寒冷的,“只是那位小娘已是臣白纸黑字买了身价,脱了奴籍的,王爷这场大龙凤,只怕传出去,有强抢民女之嫌。”

银瓶的心猛然一跳。

赵公子——也就是这祁王大人,一口茶也差点呛在喉咙里。

“买她的是你?”

裴容廷颔首,眼中的笑意似乎温暖了一点儿:“正是。”

祁王挑起了眉,挑到一定的程度,忽然嗤出了声,懒声道:“本王实在没想到,堂堂御前数一数二的中书阁老原来只是行军的……小头头。”

第4章

“嗳,唔……好爹爹,好个作怪的冤家……”

吴娇儿昏了半晌,这会儿才缓过来些,合着眼睛,蹙眉喘息,四肢仍瘫软在榻上。她是无知无觉,剩下的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祁王的风流终于遭了报应,当下桃花眼一怔,险些把手里的茶壶扳倒。银瓶就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听见这话,虽与她无关,却也又羞又吓,瑟瑟发抖,大气儿都不敢出。

倒是裴容廷面不改色,他只顿了一顿,便接着方才祁王“小头头”的调侃,平静应道:“殿下说笑,原是五个月皇爷讨伐南越反贼,臣奉命南下监军,脱不开身,只得先派了个府官来拟办章程,想必王爷说的便是他。”裴容廷道。

就是那小武官罢?

原来他只是奉命行事。

银瓶偷偷看向那守门神似的小武官,想起连日来的思念,登时哭笑不得。

话头挑起来,气氛也松散了些,祁王恢复了平素的散漫,修长手指解开幔帐,将吴娇儿的玉体掩在里头,回神笑道,“一向听说裴中书秉性清明如修仙入道,从不沾女色,不想背地里也有这等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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