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春(76)

作者:奶油蒸酥 阅读记录

婉婉身上泛冷,恨不能将自作多情四个字贴他脑门上,可他没指名道姓,她也说不出什么。正琢磨着怎么脱身,忽然有小厮来报。

说衙署外头来了个女人,好几天了,一直在外头求爷爷告奶奶,非要见李将军。

来找李延琮,一个女人?

婉婉一愣,李延琮也艰难地抬起头来,眯着眼不耐烦吐出几个字,“什么人?”

不等小厮说话,婉婉在旁边轻轻道:“将军又何必问人,除了……您还有什么路子认识姑娘家?”

还用说,肯定又是他欠下风流债,给人找上门上了!

李延琮抬眼看婉婉一脸了然的微笑,倒不由得心头一噎。自打前年坠下山崖,两年多除了手指告了消乏,他就没沾过女人,一来没那个功夫,二来也没那个心思。

让开了刃的刀锋收鞘,那是了不起的成就,可恨反被她这样污蔑!

婉婉不想掺和,奚落了一句,给那两个小厮使了眼色,提裙往外走。

李延琮恼羞成怒,“给我站住!”。

他厉呵了一声,也不再问是谁,转头就命把那女人带来。

药太苦了,茶房送来两盘小点心,一盘金丝蜜枣,一盘蟹粉酥。她不得不在桌旁站了下来,心思不整地看了看那白酥皮点心,又想起吃螃蟹那碴儿来。不一会,便见窗外玉兰树后现出几个人影。

两个是小厮,夹持着中间一个瘦小的姑娘,离远了看布裙荆钗的像个村姑。

连良家女子他也不肯放过!

婉婉叹息,剜了李延琮一眼,倒剜得他百口莫辩,也回瞪她一眼,一脸阴戾透着隐隐的委屈。

几个人进了屋来,婉婉都准备好了听姑娘如泣如诉,回头看过去,却吓了一跳。

她的反应比李延琮大多了,猛然扶住桌子,惊异道,“桂……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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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料,桂娘的确如泣如诉来着,却是为了求李延琮放了她的弟弟。

“全子?”婉婉听得茫然,看着桂娘扑通就往地下跪,赶忙上前拉她,“好姐姐,快别这么着!你慢慢说,全子怎么了?”

“他,他——哎。”一声“好姐姐”,倒让桂娘数月的提心吊胆稍稍有了安歇的地方,她一愣,吊梢眼里淌出泪来,在灰扑扑的脸上冲出水痕,“实话告诉姐姐,半年前,我们全子被衙门掳去充了壮丁,往襄阳去了——”

“襄阳?”

婉婉愣了一愣,想起这是容郎曾经领兵攻占的地方。

桂娘应了声,随即没口子慌道:“全子他也不,也不想!——可这世道,现官现管,官府满处抓人,谁能躲得过去!去年抓走的,如今仗打完了,输了,除了死了,就是给、给掳——不不,降了将军的。”她太累了,眼中浑没了一点机灵气儿,只是哀哀地看着她,“裴大人心好,前年叫庄子划了块地给我们,看如今全子不在,也都荒芜了……我们半年多没听着他的消息,没法子了,就想破着脸儿来问一声儿,是死是活,我、我——”

“怎么是破着脸儿呢!”婉婉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叹息道,“姐姐是我的大恩人,别说我了,就连李将军,那也得多谢你当日的襄助,是罢,李——”

她看向李延琮,谁知他正用小竹签扎蜜枣吃,斜倚栏杆,看着逍遥得很。

“将军。”她忍气叫他。

他懒懒望过来,那双桃花眼恢复了骄矜,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桂娘来了,将军还记得她罢。”

“唔,哪个院儿里的?”他抬了抬眼皮,见婉婉睁圆了眼,随即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除了妓院,我没地方认识女人。”

第64章

李延琮昂然望着婉婉,倚躺着也很有些戏谑的睥睨。众人都看出这显而易见的“欲拒还迎”,婉婉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可置信地愣了一愣,咬牙吐出三个字,“没心肝。”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动了动嘴唇,却也没有说下去。

她搀着桂娘站了起来,甚至弯下腰,为桂娘掸了掸裙上的灰尘,拉着她转身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竹帘卷着,李十二守在门外,听着里头自己主子这一通聪明反被聪明误,简直傻了眼。他眼见婉婉冷着脸打跟前走过,赶紧进去,只见李延琮一语不发地倚着阑干,一只手搁着在阑干上,竹签子早已折得粉碎。

虽然垂着眼,床榻又影影沉沉映满了树的影子,却仍能看出他恹恹的戾气。

嗳!都这么久了,他这个侍从都看明白了,难道他主子还不摸清楚那徐小姐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多好的机会,趁着裴尚书不在,“戴罪立功”给徐小姐增添些好感,可他这主子——

“十二。”

李延琮忽然冷冷开口,把李十二吓了一跳,慌忙躬身应了,又听他道,“你到兵马司问问。”

“是,将军吩咐。”

“襄阳……是宋谌率部投来的,问他麾下可有睢阳的徭役,老家绍水村,叫全子的,如今身在哪里,状况如何,细细问明了再来回禀。”

李十二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有这会做好事的功夫,刚才在人家跟前摆什么谱呢。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是忙应了声,匆匆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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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一路回了厢房,吴娇儿坐在一张圆桌旁拈线,见了她忙把针别在衣襟上,站起来叫姑娘,却发觉她身边还有一个。

她好久没见过这样乡气的打扮,不免疑惑,“这是……府上新买回来给姑娘使唤的?”

“吴姐姐,桂娘是我的旧识。”婉婉怕桂娘不是滋味,忙叫住了她,转头打发人去耳房,叫把李延琮送的那红漆箱子找出来。

底下人见她脸色不对,手忙脚乱抬了来。婉婉让打开盖子,随手点了几只木盒,一一打开掂量过,最终选了一只足金凤头钗,两对芙蓉玉镯子,叫一个小厮来,叫他立即去当了换钱。

吴娇儿不明所以,忙赔笑道:“好好的,姑娘怎么想起这只箱子来了?先前为买螃蟹那五百钱,还说什么都不肯动,这会子——”

婉婉冷笑道:“我动它,不是为了我。他不仁义,我只好替他仁义。”

丫鬟端了茶来,她站着吃了一口,沉了沉气,还是忍不住啐道,“那没良心的种子!知恩图报四个字,怕是早就忘了怎么写罢!没有桂娘一家子,他能活到今天?混忘了半死不活的时候是谁把他背上山的了!”

她把李延琮好一阵挞伐,一半是为了桂娘出气,一半也是为了自己悲哀。如今帮助桂娘只是举手之劳,他尚且不屑一顾,来的就算他真的功成身就,她的家人——那为扶持六王而被连累的三百口冤魂,他还会认账么?

吴娇儿仍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说话了。

婉婉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又吩咐道:“把怀安叫进来,我有事派给他。”

怀安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厮,似乎曾经是个小兵,有回受伤断送了一只眼睛,上不了战场,从此便被裴容廷收在身边跑跑腿。怀安进来了,婉婉道:“你是打过仗的,知道兵马操练的地方,待会换了钱来,你就拿着爷的拜帖到那里去一趟。若是襄阳来的将领在,就说我想劳烦他……”

她顿了一顿,又把这里头的关系想了一回。

记得上回容郎提起过,襄阳战败的那位朝廷将军战败归顺,是因为曾受他蒙恩。既如此,想必会给他卖个面子,因又道,“就说,是裴中堂的房下想劳烦他,找一位睢阳——”

婉婉一时忘了桂娘的老家,回头看了桂娘一眼。

桂娘正吓得睁圆了眼。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几个月前的夏天,裴家的庄子上来送了两担麸子,来人裹着白粗布的袍子,像个胖大的雪人。

那时他说,主家的二爷死了,跟着穿孝。

二爷,不就是裴容廷么?他死了!

可是……怎么死人还有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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