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毒无声(104)
她伸手想要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又想顺着眉头往下,拂过他的面,触及他的唇,然而距离咫尺却停住,她无声一笑,终究收回了手。
还是别碰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便好,她只是来随便看一眼罢了。
彼时盖在他身上的外披落下,她眼疾手快拉住没叫它落地,望着毫不知情的他,轻叹了口气,还是把衣服蹑手蹑脚盖回了他身上,想了想,又把他手上的折子轻轻取出来,和其他公务文书堆整在一起,又帮忙熄灭了桌台上那盏最亮的灯。
做完这些,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的了,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帮他撩起一缕也许会弄得面颊发痒的发,正欲转身离去之际,手却被拉住,她眼皮一跳,低头看去,他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嘴里呢喃道:“是不是阿泞来了······”
她手一颤,被他掌心的温度吓到,过去刀尖舔血的直觉顷刻意识到不对劲,慌忙抽离开来,抬腿就走,然而尚未走出两步,甚至都还没有离开檀香木桌旁边,腰上霎然一紧,修长的臂上下一横,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揽,直接坐在了满是书卷与奏折的桌面之上,他双臂收紧,口唇的呼吸打在她的耳侧:“为什么要走?”
她听着这个低沉地声音,以及他的语气陌生得根本不像是正常情况下会说出的话,心道大事不妙,拼劲力气侧身一推,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迅速朝着殿门方向而去。
只是羞慌间她还没来得及催动轻功,就被人一把拉了回去,随着一声闷响,她被再度压在了案上,脑袋正好枕在书上,缓冲了生硬的撞击疼痛,他居高临下地压着她,桌上的灯已经熄灭,她看不清他背着光的面容,却感觉到他有茧子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蹭过表层的肌肤,他再度问她:“为什么要逃?你不是说,朕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颤声回答:“江哥哥,你醉了。”
外披已经不知落在了哪里,江瞩珩轻笑一声,不用看都能知道他眸光深邃:“不,方才御医已经帮朕解了酒,也解了药,朕很清醒。”
药?什么药?
反应过来的阮沨泞一瞬间愕然,她几乎可以确定江瞩珩此刻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头脑清醒,而是已经混沌得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在力量的巨大悬殊之下,阮沨泞好声好气地想要规劝他:“你先放开我,让我坐起来,我们好好聊一聊,现在这个情况,你,你会着凉,我,我也有点冷。”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了,人总算稍稍退开,阮沨泞撑着肘坐起来,肩上即刻被裹上一层衣料,正是方才落地的外披,上面还充满了他的气息。
江瞩珩帮忙把她肩膀的两边布帛拉住,借力缓缓收紧,将她越箍越近,温热气息几乎是贴着额心打过来。
他问:“还冷吗?”
第73章 血吻
“不、不冷了。”她侧过头, 有些惊慌失措地企图推开他的靠近,掌心抵靠在他胸膛前的繁复黼黻上,指尖抚于针脚, 滚烫的气息随之透过衣襟传递, 叫她无所适从。
他的神智不清,将她当作了愿与缠绵之人,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出自真心,他对她好只不过是因为将她作了亲人,所谓帝王柔情也不过是居上位者所残缺的慰藉, 遑论他如何将她拥入怀中,遑论他如何事事都依她,遑论他愿意为她种下蛊毒,遑论他珍视她,怜悯她, 触碰她,轻抚她, 只要他不曾说过心悦, 所有的心境都能够造假。
她再清楚不过,倘若没有两年前的那一段渊源,没有救命之恩, 没有千方百计让他醒来这一重身份, 他又怎么会待她如此,想来连温情的触碰都不能拥有。
因他是王命, 是帝相,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开疆拓土的一方人杰,而她这么渺小的一个普通女子, 在清醒之际,只怕是他微灼的目光都能化为平静。
可她怎么挣得过他的气力,身前的人一动不动,黑曜石的眸光锁定在她的面上,他轻声问:“告诉朕,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朕的?”
果然是心思缜密的人,哪怕是失了神智,想知道的东西也是从一而终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问题知道了有什么用。
但她还是诚实地说:“记不太清了,可能是从两年前你把我从醉汉手中救下开始一见钟情,也可能是在鸣樟村那段男耕女织的相处时光中日久生情,或者还可能是在分离的两年里,因为距离产生的想念越来越深,因为别人所带来的苦痛越来越多,于是你便成了那并不快乐的两年中唯一的精神抚慰。”
肩上的劲一松,她借着空档趁机跳下了木桌,干笑道:“这种心路历程也没什么精彩的地方,听起来最是无聊,江哥哥多半都要听困了吧,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奏折就暂时别看了,头昏脑胀也看不进去,还是好好休息吧。”
看他双手垂落两腿侧,一时没有动静了,阮沨泞暗自呼出一口气,还好脑子好使听得进去人话,能够安定下来。
她抬腿就走,行至殿门前,方欲抬手推门,肩头一顿,整个人随即就被换了个方向,看不清他动作如何,却终于能看清他是什么神情,嘴角似乎是带着松松散散的笑,比那春日和煦的风还要滋润天地,沁人心脾,他抚上她的唇问:“朕想起来了,两年前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亲口给朕喂过药?那个时候,你应当不是自愿的吧,碍于男儿身不得不行事,是不是早就在心里把朕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令人羞愧的往事再度被提及,阮沨泞盯着他脱口而出:“你也知道啊,那你还说!当初怎么没趁机咬破嘴唇把你毒死,也省了后面这些好死不死的烦心事。”
黑眸中的情绪鲜活起来,认真开口:“既然当初占了你那么大一个便宜,确实有违礼法也有失道义,不如现在让你占回来?”
“啊?”阮沨泞差点咬到舌头,“占、占回来?这还能怎么占回来?”
江瞩珩低笑道:“我就在这,你想打一巴掌还是踹一脚,都可以,任你选择。”
阮沨泞看着他的面容,竟然真的思索起来,他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决定,深秋寒气重,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从头到脚的泛着热气。
“我想好了。”她低垂的眸重新抬起,“我把便宜占回来,我们就两清了,你就让我离开,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没说话,她便当他是默认了,冰凉的手捧着他的脸,脚尖一踮,如澄澈的河水一般干净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有些干燥的唇轻而柔软地落在他的嘴角,那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一点点私心,带着少女的羞涩与试探,又急急地退去,欲转身离开:“好了我走······”
但是她没能走成。
江瞩珩抬手撑着门拦住她的去路,哑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无选择,阮沨泞只好耸耸肩:“舍不得打你,等会儿你哪里真的伤着了,我又要内疚,很亏。”
他又问:“为什么舍不得打朕?”
她默然轻叹,无奈答:“还能因为什么,除了我喜欢你,还有别的理由么。”
她说得再自然不过,平常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类的话,她对他的感情,从来都是这样直白明确,热烈真诚,如同跳跃飞溅的赤红色火焰,光彩夺目地燃烧着,能驱散一切的冰冷与黑暗,带来黎明的光辉。
江瞩珩于是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指纹再度描摹她的唇,淡色的,红粉的,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他抚摸着,继续问:“那为什么,只是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