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毒无声(27)

作者:尚浔 阅读记录

熟悉的画面看得她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这些日子来,一直生活在惊慌失措里,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或者说她在心底用逃亡奔波来逃避自己犯下的大错。

因为她一个人所谓的善心,所谓的报恩,害死了整个鸣樟村。

不论如何找理由辩解,她都难辞其咎。

是,根据带她回来的人所言,她应当是亲手杀死了那个屠村的将军,亲手为爷爷和阿倾他们报仇了,可是这有用吗?他们能够回来吗?鸣樟村的所有人能够回来吗?还有江哥哥,她甚至不知他竟是敌国之人!

他明明看上去于所有人无二,明明那样好,对她那样好,对大家那样好,为何偏偏是敌国之人?

又转念一想,他那般脱俗的贵气与容貌,其实也看得出来不算大隐隐于市的普通人,可她发病前后的记忆破碎零散,不记得他究竟是燕国的何人,大抵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所以才会被那般大张旗鼓地捉拿,更不记得他后来到底有没有被抓住,为什么和她分开,现在又去了哪里。

她应该怪他吗,怪他不告诉她真相?还是怪他身上流着燕国的血?

阮沨泞思量着,这未免太不讲道理,站在他的角度而言,他不过是与她一般,都是在自我的立场上想活下去罢了,不同在于,她只是她,而他偏偏不只是他。

鸣樟村大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阮沨泞看着桐姨遍布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柔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并且愈发汹涌,愈演愈烈,那里头不只有委屈、愧疚、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对自己任性妄为的责备与厌弃。

“天可怜见,姑娘这是怎么了?”老妇见她自己胡乱擦着眼泪,爬满皱纹的手伸出怜爱地抚摸着她头,也不着急着要她停下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觉得眼眶干涩,抽泣慢慢停了下来,桐姨顺势把帕子递过去:“姑娘可好些了?”

阮沨泞擦着脸点点头,她也清楚自己哭没有半点用,可情绪一上来根本忍不住,末了,红着一双眸,和小兔子似的看着身旁人道谢。

桐姨眼神柔软:“姑娘这双杏眼生得实在美丽,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分明是位亭亭玉立的女娃娃,为何要将自己包装成男子?”

阮沨泞无话可言,只道是“行事方便”,老妇也不曾想要为难她,扶她到妆台前梳发,轻叹气道:“姑娘若不想说,老奴自是不会追问,只是王爷若问起来,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不好蒙混过关,还请姑娘先打好腹稿才是。”

她点头应下,感受到作用于发丝的力道轻柔,一抚一顺一编织,一缠一绕一固定,再插上几只镶嵌珠玉的银簪,整个人一下子便带上了精气神 ,那双落寞的、失神的眼,那张削瘦的、惨白的脸,竟被映衬得容光焕发,再看不出萎靡瘦小少年的半分影子。

“姑娘虽尚未长开,可看这眉眼便知,日后应当是个顶好的美人。”

桐姨如是说完,又为她抹上了胭脂水粉,她看着镜中唇红齿白,眉眼标致的自己,不免有些恍惚。

上一次在镜前为她上妆的还是阮母,那样亲近的关系,目的却是为了将她送往冥婚的死路,如今不过时隔一月左右,为她描眉的已成了位没说过两句话的大娘,如此陌生的关系,待她却反而是毫无目的的真心实意。

这般恍若隔世的错觉——又或许称不上错觉,而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之实感。

她这般想着,忽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文邹邹起来,从前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想要准确形容一件事情都要花费好大功夫,要么说得不准确,要么比划得不贴切,如今他教会了她认字读书时,更叫她耳濡目染书中无价的珍宝,于是习惯性地依照他所做了罢。

桐姨帮她换上了一条流彩暗花百褶裙,锦缎柔顺,勾勒身姿,下摆银丝镶边,走起路来流苏飘摇,腰间还缠绕着一条素绢纱带,看上去华美动人。

老妇摸着她突出的骨头,叹道:“姑娘实在太瘦了些,骨架子小,肉也少得可怜,昨夜为你换洗衣裳时,看那累累伤痕老奴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必姑娘定是受了很多苦吧。”

阮沨泞沉默不语,不是不觉得苦痛,而是太多的苦痛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一时间竟不知哪一个更让她难过。

她无数次靠近过死亡,又无数次死里逃生,有时候当真不明白老天究竟是仁慈让她活下来,还是残忍要她面对更多的生离死别。

第22章 初次试炼

萧子珏虽为人乖张,手段狠戾,可遑论再怎么不近人情,他的心中始终有一块残余的温存,留给那相依为命的胞妹。

这位胞妹便是玳贞公主萧静挽,人如其名,娟好静秀,生得同萧子珏七分像,眉眼却要更柔和些,眼角下垂,眼瞳圆润,一张鹅蛋脸时常惨白得没有血色,看上去处处可怜。

二人母妃柳夫人早年间也还算能入圣上的眼,奈何身体不好英年早逝,预留一子一女在险象环生的朝野间艰难求生,也才养成了萧子珏这样一个多疑敏感且浑身是刺的性子。

凭借自身优秀的能力,萧子珏从散骑侍郎一路做到景临王的位置,不是贪图所谓的荣华富贵,而是希望体弱的妹妹能有更好的生活。

奈何萧静挽遗传了母妃的貌美,却也从母胎里患上了败血之症,若是宫里受宠的公主,早发现早调养,想来一开始便不至于如此严重,然而萧静挽受封之后,那病早已有些深入骨髓,万不是吃吃药,施施针能轻易解决的风寒热感,却是需要大量的珍贵药材当作支撑身子骨的坚实地基。

研毒的另一方面,也是想另辟蹊径寻找治疗妹妹的方法,且药材烧钱,萧子珏才会频繁请兵出征,更是审时度势亲自签下停战协议,只是骁勇善战的风头太盛,为了日后长远着想,不得不暂且称病退居,随之连宫里也鲜少去了。

尽管殿里有人照料,殿外有人惦记,萧静挽一个人住在宫里头也还是稍显寂寞了。一方面并非从小与其他的皇子公主一同生活,没什么朋友,另一方面因为这病怕遗传,有一部分人不太敢上门求娶,毕竟不可能让堂堂公主去做妾室或侧妃,可要娶个一看就没什么好活的病秧子,那些贪恋美色还想好好传宗接代的纨绔也不愿意。

但并非就当真无人提亲,相反,还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一来萧静挽的美貌不假,难免叫人垂涎,二来景临王手握兵权,拥有了玳贞公主就是拥有了整个萧家作靠山,只可惜公主本人实在没什么想嫁人的打算,那王爷对于妹婿的考量更是困难重重,此一来,连老皇帝也不好动手干预指婚了。

老皇帝虽然还能老当益壮地治理朝政,将事事安排妥贴,可他毕竟年岁也大了,正因萧子珏优秀卓绝的能力甚得他赏识,叫太子萧珽才会如此紧张于景临王一手创下的的丰功伟业,四处让手下之人事情干,就是为了压他一头,倒是费劲了心思耍小聪明,虽然大方向也是为了大姜更好,可光想着走捷径,而不踏实点思索如何叫普通人过上好日子,才使得类鸣樟村的惨剧一幕又一幕的重演。

于水深火热的底层百姓们而言,比起手段狠辣的景临王,更厌恶无能无用的太子。

萧静挽拢着氅衣坐在秋千上,她的面颊冻红,眼眸黯淡,嘴唇干涸没有血色,双手攒紧绳子,看着天边透过云层的艳阳高照,思绪不免飘远。

上一次见到兄长已是数月之前,自入宫以来,他们兄妹相见的频率可谓是低了又低,偶有千夙帮忙通风报信,她也算能够与兄长有些短暂的消息往来,然而见字闻声不如见面,她便是太过于明白如今兄长的处境如何,才会听着那些诋毁谣传他的种种言语,着实心底不安,乃至于差不思饭不咽,再加上年关将至,被喜乐融融的氛围带动得思亲更是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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