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毒无声(69)
江瞩珩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看她斟酌了半天才比划道:“多谢皇上,不劳烦您,民女自己来就可以了。”
眼前的姑娘神色倔强,抿唇整理仪容,他收回手,思量须臾,支颐凑近问:“阿泞可是在怪朕?”
两人之间不过一掌之隔,她能将他瞳孔中再清白不过与略有困惑的意味看得清清楚楚,垂眸比划:“皇上九五至尊,民女不敢。”
“不敢?”一声轻笑犹如山间泉流,江瞩珩托腮故作思考状,“可是朕怎么感觉有的人不高兴到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难道是看错了?”
阮沨泞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生什么闷气,只是觉得这场见面未免太不公平,她们分明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又分隔开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以后,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困顿在原地,抱着那些回忆迟迟不放,而他泰然自若,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不论何时都能够拿一颗平常心面对万事万物。
何其潇洒,何其可恶,何其过分。
她没有说话,江瞩珩却仿佛能够看穿她的心思,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放在她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那是个小香囊。
阮沨泞不明所以地掀起眼帘。
“打开看看。”江瞩珩轻挑眉毛,深黑的眸子倒映出她有些迷惘的模样,克制住了想要伸出的手。
在他的注目下,她解开了香囊的袋子,里面有最一些主要用来散发气味的药草,有川芎、陈皮、白芷、甘松,还有三颗看上去除了占位置以外丝毫没有用处的被晒干的果脯核,一时没搞清楚他的用意。
“没办法。”年轻的帝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亲自解释道,“某个小孩给朕留的东西,除了这几粒蜜饯,其他什么也没有。”
阮沨泞怔然听着他的言语,消化的同时,有些尘封的画面又闯入脑海。
“这是,糖么?”
“你怎么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打好的腹稿都白费了,本来还想让你开心开心的。”
“劳阿泞费心了,我很高兴,真心实意的。”
江瞩珩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揶揄道:“也不知道那个小孩如今还记不记得之前是怎么同朕相处的。”
阮沨泞手一收,紧紧握着香囊,几欲动作,却不知要怎么开头,一双明眸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他终于没忍住,眼里漾出笑意,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私底下见面,你还是可以像过去那般唤朕。”
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无非是在告诉她,鸣樟村的事情,他从未忘记。
她略一颔首,把手里的东西递还给他。
“现在,心情可好些了?”江瞩珩把香囊重新收进怀里,不忘再确认一番。
阮沨泞油盐不进地表示:“民女没有生气。”
听见这句话,他没有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之间”再多咬文嚼字,而是换了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切入口:“准确而言,你如今在朕面前,可不能自称民女了。”
阮沨泞:“?”
“你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嫁’给朕,成了朕的‘妻子’,虽然还没有明媒正娶,但既然你这么遵循礼数,想必在此事上也是墨守成规的。”他一本正经道,“‘妾身’或者‘臣妾’,挑挑看,你更喜欢哪一个?”
她本来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正规礼节所以侧耳倾听,咀嚼着却愈发感到不对劲,听到最后反应过来,脸几乎是瞬间热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差点就指着人大骂“轻浮”了。
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江瞩珩终于爽朗地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朕知道,你出现在这,一定有难言之隐,嫁给朕必然不是你的本意,你放心,朕不会动你的,只要你想,朕可以给你一个公主的名号,从此真正成为朕的妹妹,今日之事也绝不会传出去,你的清白不会受损,日后朕再帮你安排一个好人家,让你风光出嫁,以后就没人认敢欺负······”
“不要。”
不再讲礼节,阮沨泞兀自出手打断了他的话,半是从心想半是从命令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当公主。”
“嗯?”江瞩珩没意料到她会态度这么强硬,“阿泞你······”
她回过神自知失言,避开视线东拉西扯道:“我如今的钟氏之女身份,夫君只能是燕王一人,而不可以是别的什么人。”
“你是头一个在朕面前把自己的目的说这么直白的人。”他听着她毫不掩饰的理由,轻笑起来,“东宣钟氏,前些日子革职了一大批人,还在位上的好像叫钟文彦······因为他把自己送进宫,难不成他救过你的命?”
阮沨泞没有回答这句玩笑语气的问题,闷闷道:“何况我也不想嫁给别人,操心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想想都要头皮发麻,我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没人打扰一身轻松,想做什么做什么。”
“感情我们阿泞把朕这儿当作娘家了?”江瞩珩了然道,“也罢,你既需要留在朕的身侧好交代,好生活,那朕给你一个名分就是,往后等你想清楚了,朕随时可以给予你一个全新的、自由的身份,让你衣食无忧,这样可好?”
他这简直是把集百家之长的最优解摆在她面前了,怎么可能再拒绝。
阮沨泞小幅度动作着:“谢谢······”
江瞩珩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哦?谢谢谁?”
静默两分钟,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憋出三个字:“江哥哥。”
“诶,这还差不多。所以······”他嘴边勾勒出一个弧度问,“现在可以告诉朕了吗?”
阮沨泞心一紧,以为他又发现了她身上的什么秘密,却不料听见他继续说:“想必你做过功课,早就知道朕姓甚名谁了,可你的真名,朕还不知道,阿泞,告诉朕,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让她在各种假名和代号中纠结了一圈,最终做出了比划三个字的决定。
“阮、沨、泞。”
江瞩珩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把所见读出声,尔后弯了眉眼:“好,朕记住了。”
日头偏西,天色已经完全变黑,阮沨泞放松下来之后,总算后知后觉肚子饿了,上一秒刚感受到,下一秒它就毫无形象地呼喊出声。
“朕想起来了······”江瞩珩忍笑道,“秋含衣说她没吃午餐就来选秀,你难不成也是如此?”
阮沨泞刚想嘴硬说不是后直接告退,又听他说:“要不要考虑同朕共进晚膳?听说今晚的菜色可是十分丰富,还有你最爱吃的鱼肉。”
她捂着肚子不争气地点点头。
要不然说天子容易发福呢,那姜王的肚子都能装个球,她当时还震惊了好久,眼下这一餐十多道色香味俱全的下饭菜,看都能看得眼花缭乱,猜得出江瞩珩能保持住这般劲瘦的身材,平日铁定下了不少功夫。
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御膳房的御厨手艺真的太好了,再加上旁边的人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吃到最后阮沨泞肚子饱胀得不行,放下碗筷捂着嘴巴打了个闷嗝。
“吃饱了?”
“嗯。”
“那要不要去走走,消消食?”江瞩珩附身在她耳畔,一手挡住口唇的动作,不让除她之外的人知道所说内容,“平常成天堆积在公务文书里批阅奏章,今日正好趁选秀偷闲,有没有兴趣同朕出宫逛一逛?”
第50章 晚夜
深秋的晚上天凉, 江瞩珩让人给阮沨泞拿了一件外披保暖,等她整理好仪容后脚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贴身侍卫旻越守在旁边, 看见来人帮忙拉开车帘,里头的江瞩珩早已坐好了,长袖一敛,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