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45)

作者: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宋檀点点头,不言语。

六安问他,“你病中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可觉得难熬?”

宋檀顿了顿,道:“不记得了,约莫是很难熬,烧了好几天,梦里都在发癔症。”

“是呢,都是发癔症,”六安道:“这如何能当真。”

宋檀低下头,剥了个栗子,栗子发苦,并不好吃。

“你晓得,病中人多思,一会儿一个想法,陛下又是天下第一个的心思复杂,因病有些情绪波动再正常不过了。”六安道:“宋檀,人要活在当下。”

宋檀沉默了很久,茶杯里的茶已经变凉,宋檀端起来喝了一口,拿着衣服准备后,在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道:“六安,你有时候会觉得宫中难熬吗?”

六安收拾了茶杯,道:“人都对眼前的生活有厌倦感,这跟是不是在宫里没关系。”

他一边擦着茶杯一边看宋檀,道:“但是你不能厌倦,陛下喜欢的,就是你对生活的那股劲头。”

宋檀笑了,哈哈大笑,“你们,你们真是......”

宋檀走了出去,冰雪扑了他满脸。

人人都在忍耐,却以繁花似锦的语言去修饰。

后殿满地的白雪有了用武之地,宋檀一个人把它们堆起来,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他折红梅做雪人的手脚,用未雕琢的宝石做眼睛,要来一匹妆花锦缎给雪人裁衣服,然后坐在雪人对面,看着它发呆。

小年在一旁看的着急,宋檀因为受凉而手臂疼,这会儿却又在玩雪。

宣睢慢慢走到宋檀身边,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在雪地里,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宣睢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檀,“坐在雪里不冷吗?”

宋檀回过神,道:“你瞧我的雪人好不好看?”

宣睢看了雪人一眼,并不做声。

宋檀伸出手,宣睢将他拉起来,把斗篷披在他身上。

宋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板栗,这会儿已经凉了,他很费劲才剥开,递给宣睢。

宣睢张嘴吃了。

宋檀问他,“苦吗?”

宣睢道:“不苦。”

“为什么我吃的都是苦的。”宋檀歪头,疑惑不解。

“那是我品尝错了,”宣睢平静道:“栗子是苦的。”

“就没有甜的栗子吗?”宋檀问。

宣睢道:“没有,所有的栗子都是苦的。”

宋檀的神色变得复杂,“明明有甜的栗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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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睢:我吃不到甜栗子,那所有的栗子都得是苦的。

宋檀:明明有甜的栗子,明明有解决的办法。

宋檀生气的不是殉葬这件事情,而是做出这件事情的皇帝的心态。宣睢太偏执太极端了,这种情绪会让身边的人很痛苦。

第38章

风雪很大,云层压得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明章殿的书房灯烛明亮,宣睢站在书案后面写字,地上有长长一道影子。

书案前的地毯上,六安跪在那里。

“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宣睢在写字,眼也不抬。

六安回道:“前几日他手臂疼之前,曾去过平章台,魏夫人也去了那里,宋檀与绿衣或许见面了。”

“绿衣,”六安犹豫了一下,道:“奴婢才查到,绿衣与七果相熟,去岁时疫之时,永嘉公主也在宫中,绿衣随行照顾她。若是绿衣和七果见过面,或许绿衣姑娘的确知道些什么。”

宣睢抬眼看向六安,“你办事,什么时候也这样不干不净的。”

“奴婢知罪。”六安立刻叩头请罪。

宣睢收回目光,任由六安跪着。

“绿衣。”皇帝念着这个名字,在宣纸上落笔。他写了绿衣,又写下了魏乔的名字,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游移之时,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这个绿衣,大约有些野心。”

六安顿了顿,忽然开口说起宋檀的养母和养妹,“宋檀乍听到故人消息不免感慨,且绿衣又在眼前,怕不是所有对亲人的依恋都放在了绿衣身上。”

他在提醒皇帝,不好在这个时候处置绿衣。

宣睢轻嗤一声,“就这么巧。”

宣睢觉得,自己可真是小看了这个绿衣。

绿衣,魏乔,宋檀,白纸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宣睢顿了顿,在绿衣名字的旁边,写下了永嘉的名字。

天气寒冷,风雪又大,不好出行。除了年轻的官员,活泼的小子,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猫冬,等着这一波风雪过去好踏雪游玩。

明章殿里,日日传来歌舞声。孟千山还没走进后殿,就听到一阵琴瑟小调,唱曲的人声音清脆,正将曲中人的心事娓娓道来。

孟千山进了殿,屏风后头,宋檀歪在长榻上,高床软枕,暖香扑面。他没有梳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散在面颊边,穿着宽袖大袍,正倚着小枕阖眼休息。

孟千山看了一眼,退出来叫小年,“人睡着了,你叫唱曲的走吧。”

小年摆摆手,低声道:“公公近来身子不好,晚间睡不着,白天得听着曲子才能睡,曲停了一准醒过来。”

孟千山正要说什么,屏风里头传来宋檀的声音,“谁来了。”

小年走进去,道:“是孟千户来了。”

“快请进来。”宋檀坐起来,拽了毯子铺在腿上,随意拢了拢头发,摆摆手叫唱曲的人都退下。

孟千山走了进来,在一边的椅子里坐下,小年上了茶,听见宋檀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炷香。”小年回道。

孟千山道:“是我扰你安眠了。”

宋檀摇摇头,只问道:“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了?”

孟千山道:“我本来是来教授公主武艺的,来了才晓得公主被禁足了,这才转道来看看你。”

“公主被禁足了?”宋檀有些惊讶,道:“因为什么?”

“行为不端,形式轻狂。”孟千山道:“大约是外头的言官又说了什么。”

宋檀点点头,没有多想。

孟千山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睡不着了?”

“我,”宋檀垂下眼睛,道:“我有想不通的事。”

宫人端来了几样茶点,火腿云饼酥香,还热气腾腾的。

孟千山拿了一个来吃,道:“你若信得过我,不如说与我听听?”

“你知不知道有句诗叫生同衾死同穴。”

孟千山点点头,“很感人的诗句。”

宋檀却很费解,“你说,两个人好好活着的时候,为什么非去琢磨死后的事情呢。”

孟千山微愣,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宋檀又道:“我以前翻佛经的时候,只觉得是因为对现世有所求,有所不满,人才会祈求来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我没有做好,才令他产生那样的想法。”

六安说宣睢写那道旨意是因生病而多思多想,但是宋檀却觉得,那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份令宋檀殉葬的旨意大约现在还藏在什么地方,宣睢从来就没放弃过这个想法。

孟千山云里雾里的听了一会儿,只约莫觉得是与皇帝有关的事情。

宋檀揉了揉眉心,清秀的眉眼显出一股哀愁。他鲜少露出这幅模样,在皇帝的盛宠之下还有愁绪,旁人要说他贪心和矫情的。

孟千山想了想,大手一挥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干就完了!”

宋檀看着孟千山,孟千山往嘴里塞了块点心,“要干什么就去干!只要干了,就会有新的问题,有了新的问题,你就不会纠结于眼前的问题了。”

宋檀看了眼孟千山,颇觉无语。

夜深人静,熄灯之后又过了许久,宋檀还是没什么睡意。

宣睢躺在他身边,宋檀不大敢动,好半晌才轻轻地侧了侧身子,看向宣睢。

自当年江西案后,宣睢越发多疑,喜怒不定,心思难测,别说宋檀,就是夏明义在这里也未必能看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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