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于春冰(47)

作者: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和尚们的生活十分规律,不因下雪和贵人驾临有所不同,他们照旧砍柴打水,烧香念经,偶尔有鸟雀从枝头飞走,扑簌簌落下一捧雪。

墙壁上刻着壁画,有拈花一笑的典故,也有菩萨低眉的神相。宋檀停住脚步看,抬起头时却见宣睢已经往前走了。他穿着玉色的衣袍,外披鹤氅,雪白的风毛披在肩头,玉带垂在身前。

阳光一半落在宣睢身上,映的他衣上的暗纹若隐若现,在这样古拙的寺庙里,宣睢长身玉立,清冷出尘。

他走了几步,停住脚,回头叫宋檀,“还不过来。”

宋檀回过神,跑了两步到宣睢身边,道:“陛下还礼佛吗?”

宣睢道:“近一二年不怎么礼了,怎么?”

“不怎么,”宋檀嘿嘿笑道:“陛下礼佛,怪好看的。”

宣睢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宋檀。

宋檀受不住他这种目光,快步跑过长廊,站在月洞门外边回头看。

禅房十分简单,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墙上贴着佛经,窗边一张桌子,桌上一些佛经和纸笔。正厅墙上是一幅画,写了一首谒子,宋檀看不大懂,也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六安走过来,说这里的住持要拜见他们。

宋檀与宣睢一块去见住持,住持年纪很大了,眉毛雪白,穿一身金线袈裟,上前与宣睢见礼。

他与宣睢认得,似乎还带着宣睢礼过佛,他不敢说一国之君有成佛的慧根,但显然很欣赏。

没说几句,宣睢让宋檀过来坐下,住持要给宋檀把脉。

住持精通医理,治人治心都是一把好手。

宋檀看了看宣睢,又看了看住持,伸出手腕。

住持把了脉,立刻提起笔,写了一张方子。

宣睢拿来看了,是个安神的方子,瞧着倒没什么出奇。

住持开口,说有话要单独与陛下说。

宣睢把方子给六安,让宋檀先去。

人走光了,屋里只剩宣睢和主持。宣睢问住持,“他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住持道:“多思、多忧、多恐、多惊。”

宣睢眸光微动,神态有些冷凝,“要怎么医治。”

“请陛下少思、少忧、少恐、少惊。”

宣睢注视着住持,“我是让你治他。”

“陛下好了,宋施主自然也就好了。”

宣睢眉头微微皱起,那一瞬间,看向住持的目光带着帝王的多疑与审视。

宣睢与住持谈完,六安上来回话,说素斋已经准备好了,宋檀正等着陛下呢。

宣睢点点头,道:“查查住持最近与谁有过接触。”

六安微顿,有些疑惑,“奴婢早问过了寺中和尚,这里僻静,山门一年只开半年,自入秋后再没人来过了。”

宣睢抿了抿嘴,不言语了。

寺中的素斋别有风味,宋檀又是跋山涉水爬上来的,因而胃口格外的好。

宣睢道:“你若是喜欢素斋,请个师父回去做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檀摆摆手,道:“素斋还是要在庙里吃,回宫里吃倒没什么趣儿。”

他话音落下,就觉得有些不妥,抬眼去看宣睢时,宣睢面色很平静,仿佛没听见宋檀这句话。

宋檀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里很舒服是不是?陛下出来走走,心情会好很多的。”

宣睢看着宋檀期待的神色,缓缓点了头,“待到开春,万物复苏,各处景色会更好,到时候你可以出来游玩。”

宋檀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宣睢,他虽然没提给宋檀牙牌的事,但已经松了口,愿意让宋檀出宫游玩。

寺庙真是个好地方,宋檀心想,以后多来。

午后宋檀午睡,宣睢趁这个时间去处理一些事务,内阁的阁臣已经很听话了,宣睢因此可以挪出更多的时间。

他在外头谈完,回来禅房的时候却见宋檀没躺在床上,而是双手交叠着,趴在窗边的桌子上。

窗台上点了一炷香,香烟袅袅,寺庙中的钟声悠扬,阳光很好,松树上的雪化了,水声滴滴答答,山间有鸟鸣,清脆的仿佛碎玉之声,这些声音交叠在一起,困意一层层叠在宋檀身上。

宣睢轻手轻脚地走到宋檀身边,他面颊边是一幅画,长廊和分割了一半的阳光,宣睢走在前面,衣摆翻飞的细节都画了出来。

宣睢忽然觉得心口有一点热,他在宋檀旁边坐下来,看着那幅画。

宋檀格外有爱人的天赋,他的眼睛明亮,蕴藏着丰沛的情感。他那样积极地对待每一天,每一个清晨和每一场大雪。他将他从风花雪月中获得的所有愉悦都毫无保留地送给爱人,尽管他的爱人那样冷酷,让人望而生畏。

寺庙的钟声让宣睢的心变得安静,他只注视着睡着的宋檀,如果人一辈子只活几个瞬间,那么宣睢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宋檀和宣睢在这里住了两天,临走时,宣睢给宋檀请了一盏长明灯,保佑他身体康健,无忧无惧。

宋檀觉得寺庙里的宣睢格外的叫人欢喜,回去的马车里,他很兴奋和宣睢讨论,几乎手舞足蹈的。京城有名的寺庙很多,山中幽静,不在山中的也别有一番游人入织的繁华,他要去别的有名的寺庙也看一看。宣睢不置可否,他觉得去游玩可以,过夜却不必。

毕竟佛门清净地,琢磨床笫之欢总是不庄重。

第40章

回了行宫,宋檀闲来无事翻了不少画作。他学画不久,做的也一般,总觉画出来的人未有真人十分之一神韵,因此瞻仰瞻仰名家画作,想从中学习一二。

还不等他有什么感悟,永嘉公主递来了帖子,请宋檀去梅坞赏雪品茶。

永嘉被禁足了一旬,太后向陛下求情。这才给永嘉公主解了禁。

彼时外头落小雪,雪珠子绒绒的,并不大冷。宋檀想了想,便叫小年预备衣裳,准备出门。冬日衣裳颜色多沉闷,宋檀这时候多用艳丽的颜色,譬如群青、霁青。他穿着群青长袄,外披着石青妆花面白狐狸皮里子的狐裘,怀里抱着个手炉,取了两盒茶叶,便叫吉祥吉安跟着出门了。

梅坞依山,半山的梅树,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宋檀远远瞧见,停住脚看了许久。他进了梅坞,只见里头已经洒扫干净,围屏桌椅一应俱全。月洞窗正对着满院红梅,窗下放了两个大炭盆。两张玫瑰椅,铺设褡裢,摆放靠枕,中间一张高几。

“你们公主呢。”宋檀落座,问旁边的宫人。

“我在这儿呢!”远远的,院中的石子路上走来一个人,身着氅衣,头戴金冠,脚踩粉靴,活脱脱一个少年公子的模样。

进了梅坞,永嘉把鹤氅脱下,露出里面玄色绣银麒麟的小袄,道:“我今日装扮如何?”

宋檀打量着,道:“险些以为是陛下年轻的时候。”

永嘉大笑了两声,道:“快年下了,各处都在玩乐,只我好端端的被禁了足,思来想去没什么玩的,就着人做了好些男装,来日我出门索性都穿男装好了。”

“陛下因你行事轻狂把你禁足,你还不安生两天?”

永嘉笑笑,只不接话。她站起身往院外走,“孟千户上次进宫给我带了好些烟花爆竹,我放一个你瞧瞧。”

小太监离开递来火折子,永嘉倒也不怕,把爆竹挂在树上,刚刚点燃就飞快跑了回来。宋檀在屋子里看,爆竹从树上落下来,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还没等反应过来,下一个爆竹就落下来了,一连响了十几下,梅树上的雪哗啦啦都落下来。

宋檀自己不去放,他懒懒的,不想动弹。永嘉只点了一个,宋檀就叫她回来,若真的不妨事伤了自己,那可不是小事。

“还有许多烟花,不过白天看不出什么,要晚上才好看。”永嘉回来,出了一脑袋的汗。

“我还当你真是来请我品茶的,”宋檀道:“不想你是拘了这些天,撒开了欢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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