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1198)

寇仲一呆道:“东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狭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鲜花偏插在牛粪上。”

跋锋寒拍拍他肩头,道:“少发罗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们的不如意事已比别人少,至少我们仍好好活着。兄弟珍重。”说罢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心中浮现宋玉致的玉容,也涌起强烈的冲动,回头朝宋缺营帐方向掠去。

船经梁都关口,前后多了两艘护航的少帅军战舰。

少帅军既守得住陈留,由此至江都的运河被少帅军完全控制在手上,没经批准的船只,休想通过。

徐子陵可以想像凭着少帅军冒起的新建水师船,配合宋家饱经河海风浪的庞大水师,寇仲的势力将沿运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网般往洛阳南方蔓延,占据每一个具战略性的军事重镇,当完成整体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余待宰的命运。

他躺在舱房床上,思潮起伏,没法平静下来。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争霸天下,寇仲亦因窦建德被处死,杨公和忠心随他的将士的阵亡,与李唐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寇仲攻入关中的战争,将是无可避免的发生。

亦只有由寇仲当皇帝,魔门和香家的恶势力才可彻底铲除,同时击退正虎视耽耽的突厥狼军。

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内,没有任何人能逆转的必然发展的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妃暄会否放弃李世民,故而支持寇仲。

唉!该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妃暄还可以做甚么?她会否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李世民?想到这个困扰他的问题,徐子陵再没有丝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阴显鹤瘦高的独特背影,出现在船尾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举步走到他身旁,道:“阴兄睡不着吗?”

阴显鹤颓然道:“我刚作了一个噩梦,所以到这里来吹吹风,希望能把心魔驱散。”

徐子陵道:“是否梦到令妹?”

阴显鹤点头道:“那是个很不祥的梦,徐兄请恕我不愿说出来。”

徐子陵安慰他道:“据说梦里的事往往和现实相反,例如见到出征的儿子一身光鲜,笑容满脸的在梦中来报喜,便是儿子阵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敌人围歼而无力抗拒的噩梦,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阴显鹤一震朝他瞧来,沉声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掳后,我从没作过好梦,即使梦到她与我相依为命的美好情景,梦醒时只是进入另一个噩梦。”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坚定为这好朋友寻找他妹子的决心,道:“我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我还有一种感觉,阴兄必可与令妹团聚。”

阴显鹤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运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这恐怕是任谁都没能作肯定答案的问题。人年纪轻时,甚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可改变一切,命运是以自己一双手创造出来的。当阅历增长,愈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无奈!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不论处于如何恶劣绝望的环境,必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奋斗到最后一刻。即使纪倩不能助我们找到小妹,我们务要另寻办法。”

侯希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例如重金悬赏,找个能通吃四方有头有面的人为我们设谋定策,不过在这种时性,这个人并不易找。”

徐子陵提议道:“何不以阴显鹤之名悬赏千两黄金找寻阴小组,小妹既能在香家淫威下仍坚决维持本名,到此刻当仍不会改换姓名。”

阴显鹤立即双目发亮,道:“为何我竟从没想过这简单的办法。唉!不过此法知易行难,除非是能号令天下的皇帝,谁可通悬全国的去找一个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们先在他的所有地盘悬红寻人,他每占领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悬红寻人,千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此事必轰传天下,令妹只要晓得阴兄仍然在生,必会来找阴兄。”

侯希白插入道:“说不定可省回千两黄金。”

阴显鹤听得精神大振,道:“那我们还要到长安去吗?”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国,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们就来个双管齐下。”

侯希白点头道:“悬赏的事并非十拿九稳,若令妹住的是乡村小镇,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阴显鹤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陈留那种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赶来陈留,却见不着我,岂非……”

侯希白大笑道:“阴兄这叫担心者乱,只要令妹肯到陈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顿。从陈留到长安,一来一回,以我们的脚程,半个月内可办妥一切。”

阴显鹤探手抓着两人手臂,低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与她有重聚的一天。”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宋缺的营帐非常讲究,宽敞开阔如小厅堂,满铺绣上凤凰旗的地毡,帐内一角摆着两张酸枝太师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张太师椅上,手捧茶盅品尝香茗,见寇仲来访,示意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亲自为他斟茶,微笑道:“为何不早点休息,明天到陈留后会忙得你透不过气来。”

寇仲接过茶盅,浅喝一口热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刚送走跋锋寒,这是他一贯行事的作风,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独行的豹子,不喜群体的生活。”

宋缺没因跋锋寒不告而别有丝毫不悦之色,反欣然道:“本人虽是宋阀之主,但心中欢喜和怀念的仍是独来独往的滋味。少帅是否有话要说?”

寇仲颓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错愕,旋又哑然失笑,有感而发的道:“世人谁个心内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寇仲讶道:“阀主心内竟有痛苦的情绪?”

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神情,柔声道:“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会使生命易过些儿。”

寇仲感到与这高高在上的武学巨人拉近不少的距离,坦然说出心内感受,道:“我在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时刻,确可晋入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枪,胡思乱想会突然来袭,令我情难自禁。”

宋缺回复古井不波的冷静,朝他瞧来,眼神深邃不可测度,淡淡道:“说出你的心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谅我的行为!唉!怎说好呢?她不愿嫁给我,她……”

宋缺举手截断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别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这句话,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说没有,是欺骗阀主,不过我一直坚持着,从没背叛过致致,我是真的深爱致致,不想伤害她,可惜现实的我却是伤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这已非常难得,谁能令少帅心动?”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称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寇仲愕然道:“阀主难道亦有这方面的遗憾吗?”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阴阳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阴退、阴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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