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1319)

主席设于殿北高阶上,颇有唯我独尊的意味,已有数人据席安坐,包括刚与他们唇枪舌剑的李元吉在内。

徐子陵踏过封蔽得不露丝毫痕迦的秘道出入口,涌起一股古怪的滋味,仿似在那一刻,被连接到另两端出口外的世界。

一对明亮的美丽眼睛吸引他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庆兴宫访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大抛媚眼儿,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荣爷、尹祖文、宋师道和雷九指。只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份,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给足司徒福荣面子。

李建成凑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驾。”

徐子陵暗吃一惊,难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伪装?但听李建成的语调该是另有所指,再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张望,皱眉道:“老朋友?”

跋锋寒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双目闪亮,投往前方居高临下的主席。

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油然边走边说道:“盖大师盖苏文不是徐兄在龙泉的旧识相好吗?”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洒然微笑,并不放在心上,亦没有受到牵引往主席瞧去。

目光继续巡浚,从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满李渊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彝等人那一席移往左方诸席,忽然一座内山耸现眼前,原来是久违的马吉从席上起立,举杯向他遥敬致意,脸上肥肉颤震,双目却射出怨毒的目光,与延展至肥脸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强烈对比。

坐于他旁的党项年青高手拓跋灭夫没有随他起立,只冷冷的凝视他,眼神利比刀刃。

徐子陵抱拳作礼貌上的回应,心想这该算作先礼后兵吧!口上则似在答李建成道:“盖苏文啊盖苏文,他是寇仲的,不干我的事。”

李建成为之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说话的语调内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泼皮口吻,与眼前情况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锋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爱相让,盖苏文很对我的脾胃。”

李建成终于色变,眼现火焰,跋锋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闲话式的对答,摆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国太子放在眼内,终令他怒形于色,控制不住心内嫌隙极深的情绪。

三人此时来至台阶下,主席上一人长身而起,离席移至台阶边沿,朝下瞧来,长笑道:“当日在小龙泉缘悭一面,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让我盖苏文远此心愿,谨在此向徐兄、跋兄请安问好。”

他坐在席内时,早予人霸气十足,雄伟如山的感觉,此刻挺直虎躯,更似久经风雨霜雪的松柏般挺拔轩昂,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犷中透出说不尽的文秀之气。

他的高度与徐、跋相若,身材健硕扎实,偏是指掌修长灵活,一身绛红武士便服,外罩素白捆蓝花披风,脚踏白皮靴,头结英雄髻,黑发在耀灿华灯映照下闪闪生辉,非常触目。

文秀的气质主要源自他独特的脸相,白净无须,窄长的脸孔似有点错摆在特别宽阔的肩膀上,大小并不合乎比例。偏在这窄长的脸上生着一双修长入鬓的凤目,眯起来像两把锋锐的刀子。

身上虽不见任何兵器,可是举止行动间能使人感到他体内酝藏着爆炸性的庞大力量,本身可比任何兵器更具杀伤力和危险性,形成一股独特慑人至乎诡异的魅力,不愧傅采林下高丽朵儿最响当当的超卓人物,难怪跋锋寒入殿后一直被他吸引着注意力。

跋锋寒哈哈笑道:“盖兄不是经常五刀随身,形影不离吗?累得跋某人误以为是认错主儿,思忖着从何方忽然冒出个像盖兄般的人物。”

盖苏文现出哑然失笑的神色,欣然道:“跋兄竟是爱说笑的人,苏文大感意外。今晚如非是赴宴而是上战场,跋兄定可见到我周身挂满废铜烂铁,不会有任何误会。”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非是有勇无谋的易与角色。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有实的寒气漫台阶而下,直追两人,使他们生出奇寒侵体的可怕感觉,旋又消去。

跋锋寒知他在施下马威,而此着在表面不露丝毫痕,高明至极,正要暗里反击,李建成道:“我们坐下再说如何?”

寇仲和李渊登上御辇,在亲骑簇拥下,往太极殿驰去。迎寇仲来的李世民策马在前方开路。

寇仲透牢观看车窗外沿途美景,心底却涌起疲倦的感觉,原因在于李渊矛盾的性格。这是从李渊的行为得出的结论,非是胡乱揣测。

李渊在女人至乎马球游戏上,均表现出狂热之情,充满对生命的热爱,可是另一方面又可不念丝毫旧情冷酷地处死刘文静,对虎落平阳者如李密、窦建德更无情杀害。他对李建成、李元吉,又成心腹宠臣裴寂呵护惟恐不周,原谅他们一切过失,但对李世民这为他立下无数汗马军功的儿子,则嫌怨极深,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下,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逐步把李世民推入绝地,偏见固执得使人难以相信。

李渊既对以前闯荡江湖的生涯回味无穷,却又耽于深宫糜烂的生活,被风花雪月和虚假的逸乐完全消磨壮志,加上围剿石之轩不果的严重打击,再不敢以身涉险,致令他在塞外联军直接指向长安的压力威胁下,进退失据,使他和自己的联盟不能落实,眼看要坐失良机。

他看似坚强,事实上仍是莫名其妙地脆弱,表现出来变成看似豪气,实是犹豫不决,暗存侥悻之心。

要命的是他们现在的成败系于李渊一念之间,而他却是如此难以测度,令他寇仲感到有点筋疲力尽,对未来再没有先前的把握。

李渊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突利与颉利不是势成水火吗?因何忽然会变得同一鼻孔出气?”

寇仲生出不愿别头去看他的情绪,目光落在窗外,淡淡道:“关键在于毕玄,在突厥人中他有着天神般的超然地位,是突厥人的凝聚力。突厥是个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民族,颉利或突利分别为不同部落的领袖,任何牵涉到各部落利益的事,均须看各酋头的意向,在这情况下,个人私怨并不重要,而毕玄的作用更大。所以当毕玄出马拉拢突利和颉利,突利很难另有异议,否则将地位不保。”

李渊沉默下去。

寇仲别头望向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要破突厥人的联盟,打击他们的士气,最佳途径莫如击倒毕玄,戳破他无敌的神话。”

李渊吓得一跳,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少帅勿要轻举妄动。”

寇仲心中暗叹,他与可达志的一战在李渊这种态度下将是势在必行,惟有这样方可迫毕玄与跋锋寒进行决战,而这更要冒上绝大风险,因为无论跋锋寒近年如何精进,但对手是无敌塞外的“武尊”毕玄,谁敢断言胜负。如跋锋寒落败身亡,后果实不堪想像。

但他们入长安的一刻早骑上虎背,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李渊在龙台上唯我独尊的主席比阶下诸席大上一半,坐位置于靠北的一边,令坐入主席者大致上均面向大殿,方便欣赏歌舞表演。

李渊的龙位设于正北,盖苏文居左,寇仲居右。

盖苏文依次而下是李世民、韩朝安、李南天、金正宗和李神通。

寇仲以下是李建成、徐子陵、李元吉、跋锋寒、独孤峰。

看人数对称的安排,当知下过一番心思,尽量令寇、盖两位同感被看重,没有大小轻重之分。

独孤峰是代表主人家方唯一非主族人马,可见其与李渊深厚的渊源和同为旧隋大臣的交情。宇文伤没有出席,显是因仇怨不肯出席,而非因李渊厚此薄彼。

盖苏文首先发言,以他充满磁性和阳刚有力的声音铿锵动人的道:“徐兄和跋兄与少帅在龙泉玩的那一手确非常漂亮,坦白说,我自懂人事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未动手即败兴而回,不过事后回想,又大有新鲜有趣的感觉,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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