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记(23)

只是看着他们,已足以掀起心中的风暴。他们肯定是银河人,与我在梦中见到的银河人全无分别,也与我没有分别。换作以前,我还可以将自己和银河人的相同委之于我的视觉翻译功能,纵然在梦中,也可如对法娜显般把异类演绎作同类,可是现在面对的是无可怀疑的物质实体,我还可以有别的解释吗?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是银河人?银河人早在五千万年前被奇连克仑杀得一个不剩。

“你不是韦典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最恐惧的事发生了,芙纪瑶一个照面已认出我是冒充的。当她的话在我耳内响起的一刻,我唯一的念头是立即逃走。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最后一个人类

数的念头此消彼长般地涌现,原本毫不相关的事,串联起来,而凝聚的向心力,正源自伫立池中的银河男女雕像。

我终于找到有关自身本原的线索,虽然随之而来的谜团有增无减。

我朝着早在五千多万年前灭绝的同类雕像下跪,剧烈地喘息,我的自制力崩溃了。

自从离开九月星后,我一直徘徊于崩溃的边缘,咬紧牙关去应付一浪比一浪高的挑战。不住改变,不住成长。但此刻,对自身突然而来的明悟,潮水暴风般席卷了我。

候鸟族完了,人类完了;我不单是最后一头候鸟,更是最后一个人类。在漫漫寰宇之境,不论有多少以亿计的生命种类,我仍只得孤零零的一个。那种失去了所有同类的悲哀、孤独,那种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的沮丧,如洪水烈火般淹没吞噬我。纵然可以继续存活,又如何呢?

我忘记身在何处,忘掉为何而来,只知自己一无所有。

水池中央人类远祖的雕像,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空空洞洞的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恐怕他们一如我般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义。绝望的眼神,正默默控诉宇宙的残忍不仁。人类究竟犯了什么罪行,致遭灭族之祸?候鸟又做过什么错事,只留下我形单影只的亡命宇宙?

怒火在心中最深处燃烧、蔓延。

“你仍是那个韦典拿,一点没有改变,没有长进。”

芙纪瑶柔和素净、不含杂质的嗓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形成一个奇异的音场,陷身其中的感受特别深刻。没有蓄意的强调,但每句话都能嵌进我心中去,令人没法不为其所动。她的声音冷凝离漠,似已看破宇宙斗转星移的变迁,抖尽了因生命兴起和衰落而来的伤情,宇宙间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

音场收窄,化为耳边的喃喃轻语,芙纪瑶平静地道:“你的银河梦仍未醒吗?何时你可以明白,银河人的命运,就在大帝离开浮游世界的一刻注定了?何时你可以明白,过去了的再没法回来,这是宇宙时空的特性?韦典拿大公,你中毒了,中的是银河人的毒素,那是银河人精气的副作用,在这方面你比任何阿米佩斯人更不济事,我实不该让你保有梦还的。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说到底这是你做出的选择,后果自该由你一力承担。”

我记起法娜显曾说过的话:“一个死寂的星球,由没有生命到生机勃发,正基于生命永不言弃的精神。”

我宛如从一个情绪的风暴脱身出来,大感惭愧。我怎么可以放弃?或许仍有像我般的同类存活下来。

思感网撒出,搜索芙纪瑶的所在。

为何芙纪瑶先直指我不是韦典拿,接而又似承认我是他呢?我隐隐感到与我本身人类的精气有关,与梦还有关,令我拥有韦典拿某种独有的特质,说不定是我因目睹雕像而来的情绪波动,错有错着下,高明如芙纪瑶,亦因此动摇了起始时的“正确看法”。

刹那间我大有精进的思感神经漫游了整个星球,接触到汪洋深处半植物半动物的奇异生命体。它们遍布高低起伏的海床,形态类似穴蟾的触须,只是大上百千倍,且极擅隐藏,难怪我在空中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只有一个地方是我的思感神经没法潜入的处所,就是紧闭着的隆达美亚女王殿。

正思索芙纪瑶凭什么法力拒我的思感神经于殿外,异变倏至,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能量,重重撼击我的思感网。我的神经生出强烈反应,如遭电劈雷击,立告萎缩,难受得要命,整个人被轰得向后翻滚。更令我惊骇欲绝的是穿在指上的梦还同时解体,尽管梦还竭力抗拒挣扎,仍抵不住强大的吸摄力,化作能量体,离我而去。夺去我的梦还,等于硬生生撕开我的心。

在这一刻,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感受到我和梦还间建立起的深厚感情。

怒火有如九月星上那座死火山于五千个宇宙年前爆发的激烈情况,我忘掉对方是统治超过三万个河系的宇宙霸主,不管她是阿米佩斯人视为至高无上的女神领袖,只知不取回梦还誓不罢休。我从地上弹起来,冲天直上,再无任何顾忌下,投往峰顶的隆达美亚殿。

能量运转,凌空翻腾,我落在殿前广场中央处。隆达美亚的恒星明月高挂后方夜空里,黄澄清澈的光洒照下来,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投射在雪白无瑕的地面上。

在这空白无人的天地里,伴着我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我却连对手在哪里都还弄不清楚,不知该采取什么战略和行动,颇有被自己影子俘虏了的古怪滋味。

高耸入夜空的巨型圆殿矗立在庞大的基石上,周遭是近百根粗至五人方可合抱的玉石柱,撑起圆拱形的殿顶,形成绕殿的环廊,逾千级石阶水瀑般倾泻而下,衬得隆达美亚殿更是气势磅礴,气象万千。在星光月色里,又透出令人无法勘破的神秘和诡异。纵使我挟着烧天的怒火和不惜一战的决心而来,仍不禁被其气势所慑,不敢妄动。

大殿没有入口,浑圆完美,不见任何接驳的痕迹,是由建成宇鸟舰那种奇异物质构成,不仅像拥有自己的生命和能量,还给我一种可随时腾空而起,变成能往来河系间的超级飞舰的直觉。

凭我现今的实力,根本没法攻破如此坚强的密封殿堂。

芙纪瑶的声音传来,仿似凑在我耳旁呢喃细语,轻轻地道:“早在三千万年前,你到此来追问浮游世界的秘密,我已看出你有不臣之心。当时姑念你确曾为阿米佩斯人做过牺牲,又立下军功,故此任由你离开。你是不该回来的。”

就在此时,上方圆殿面对我的一面出现入口。我看得心中一震,她是不是邀请我入殿呢?入殿后,我仍可带着梦还从殿口走出来吗?隆达美亚殿已与芙纪瑶的无边法力结成一体,难分彼此,只要她封闭缺口,我可能永远被困在殿内,圆殿已成了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选择余地,为了梦还,我会冒任何危险。

值此一刻,我感同身受五千万年前远祖伏禹的情况。

我举步朝登殿的玉石阶走去,试探道:“女王晓得浮游世界在哪里吗?”

芙纪瑶的声音从洞门传出来,淡然自若地道:“让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忘掉浮游世界吧!事实最令人难以接受,浮游世界所在之处,是你没有资格去的地方,不知多少能力远胜于你的生物,已变成浮游世界里的顽石。即使你能到那里去,仍没法找寻到它。更何况你再也没有机会到任何地方去,你的命运将如你关心怜惜的银河人般,已注定了。”

我拾级登阶,全神戒备,原本还打算以密藏心核内的暗子棒,试试可否换回梦还,现在听她这般说,摆明要干掉我,还有什么好换的?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奋战到底,没有梦还,我绝不会离开。

脚下加速,不一会踏足殿台,玉石巨柱参天而起,入口就在百步之外。

比起隆达美亚殿,我的真身实在太渺小了。巨殿本身的宏伟建构,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使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气馁感觉。如果我现在出其不意地掉头就走,以我刚学会的空间跳跃进入光明空间,施展季候飞行,大有脱险之望。像这样徒逞勇力,明知斗不过芙纪瑶,却硬要往殿堂闯,是不是很愚蠢呢?大黑球所谓的什么都可以失掉,只要保住小命便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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