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42)

赤尊居还要说话,神色一动,道:“他们来了。”也不见他有何动作,便升上了室顶,移开大石,溜进了邻室去,大石阖上,一切回复原状。

不一会,牢门打了开来,韩柏又给提进刑室里,何旗扬和金成起赫然坐在刑室中。

韩柏给推到原先的椅子坐下,认罪书摊在桌面,笔墨一应俱全。

何旗扬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一名硬汉,何某好生佩服,现在何某已到此地,你又有何回报?”他纯以江湖口吻和韩柏交谈,显是先礼后兵的格局。

韩柏依着赤尊信的教导,先叹一口气,才道:“小子虽是无知,却非愚顽之辈,这刻见到何老总来此,哪能不立即心死,老总叫我签什么,小子便签什么。”

何旗扬等大为惊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却如此老成通透。

韩柏道:“小子无亲无故,生生死死,了无牵挂,不过临死前有一个要求,万望何老总恩准。”

何旗扬一生无数经历,但却从未遇上一个人如此漠视生死,这若出现在饱历世情的老人身上,还不稀奇,但像韩柏这热恋生命的年纪,竟能有此襟怀,可说闻所未闻,此刻听来心头也一阵不舒服,沉声道:“说吧!只要何某能做得到,一定给你完成。”

这话倒不是弄虚作假,要知因果循环之说,深入人心,即管金成起等害死韩柏后,也必会祭祀一番,希望韩柏冤魂不会找上他们。

韩柏道:“我只要求在死前,能好好饱餐一顿,睡上一觉,死后留个全尸,就是如此。”

何旗扬松了一口气,道:“小兄弟放心,何某保证如你所愿。”

韩柏再不多言,提笔在供词上画下花押。当下又给送回牢房里,不一会美食送至,韩柏依赤尊信之言,放怀大嚼,刚放下碗筷,赤尊信又像泥鳅般滑了过来。

赤尊信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我果然没有估错,他们并没有在饭肴内下毒,这并非说他们心肠好,只是怕事后被长白派的人查出来。”

韩柏颤声道:“那他们会用什么方法杀我?”

赤尊信望向室尾那盏长燃的油灯,不屑地道:“这几间死囚室,都是没有燃灯的黑牢,独是这间才点有油灯,其中自有古怪。”

韩柏道:“难道他们在油灯落了毒?”

赤尊信摇头道:“若是下毒,岂能瞒过长白派的人,这盏油灯只是一个指示工具,当它熄灭时,也是你命毕的时刻。”

韩柏大为不解。

赤尊信解释道:“他们只要将这囚室的通气口封闭,再用棉布将门隙塞死,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你活活闷死,事后又可不怕被人察觉你是被人害死的,你说这方法妙不妙!”

韩柏一阵哆嗦,颤声道:“那怎么办?”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我们便来个将计就计,你小心听着,一会后我向你施展一种古今从没有人敢尝试的魔门大法,此法与魔师庞斑的种魔大法恰恰相反,他是由魔入道,牺牲炉鼎,但我的方法却是由道入魔,舍弃自身,以成全炉鼎。”

韩柏目瞪口呆道:“你舍弃了自身有什么后果?”

赤尊信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死得干干净净。”

韩柏惊叫道:“那怎么成?”

赤尊信叹了一口气道:“假若还有他法,难道我想死吗?此法之所以从未有人敢试,正在于没有人肯作此最大的牺牲,兼且炉鼎难求,我已走投无路,又见你是上佳材料,才姑且一试,胜过坐以待毙,你若再婆婆妈妈,我便任由你给人生生闷死。”

韩柏哑口无言。

赤尊信淡然自若道:“我将以移神转魂大法,将毕生凝聚的精气神转嫁于你,并使你进入假死状态,至于以后有何现象,又或你是否真能成为能与庞斑撷抗的高手,就非我所能知了,好了!留心听着。”

韩柏还要说话,赤尊信像有催眠力量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指导着他如何进入受法的状态里。

“轰!”

赤尊信一掌拍在他顶门处。

韩柏立时进入半昏迷的状态,全身忽冷忽热,眼前幻象纷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轰!”

再一下大震,韩柏终于昏迷过去。

第七章 当时明月在

月圆之夜。

长江之畔,龙渡江头。

一艘大船在渡头,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头挂了两盏灯,一红一黄,分外夺目,在船头前方,满月刚离了地平线,金黄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里。

一切看来和平安宁。

这时离渡头里许远处,数十条人影分作数队,迅速地在绵延江畔的密林内推移,瞬眼间奔至一小丘高处,恰好可远眺龙渡江头泊着的双桅大船。

那批人熟练地伏了下来,不发出半点声息,就像忽地混进了树丛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来了!”原来是怒蛟帮后起一辈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长征。

他身旁的上官鹰沉声道:“灯号正确,但这艘却非我帮之船。”

翟雨时在旁道:“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会驾着我们的‘怒蛟’、‘飞蛟’或‘水蛟’招摇而来,引人注目。”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众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声,等待他的发言。

翟雨时双眉蹙起道:“长征,假设你是凌副座,知道对手是逍遥门和十恶庄,你会怎么做?”

戚长征呆了一呆,道:“我会尽率怒蛟帮精锐,驾着我们的三艘水上蛟龙,全速赶来援助,因他们仍没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们挑战。”

上官鹰浑身一震,脸色转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闲和谈应手有庞斑在背后撑腰,一定采取长征所说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动,绝不会像眼下般不伦不类,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赌一赌庞斑不屑亲自出手,后一法是谨慎从事。”

戚长征脸容一寒道:“好一个马峻声,竟是无义无耻之徒。”

翟雨时沉声道:“不要遽下定论。”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壮汉灵巧地移上,显是擅长轻功的好手。

翟雨时吩咐道:“你立即潜至右侧两里外的密林,放出讯号烟花,假设在十息内得不到渡头双桅船我帮的独门烟花回应,立时撤走,也不用归队,径自设法回帮,去吧!”

那好手应命去了。

这时刚好一朵乌云飘过,掩盖了明月,天地暗黑下来。

众人心弦拉紧,静待事态的发展。

远方江畔的双桅船一点人气也没有,一黄一红两灯在暗黑里愈发明亮。

“咻!砰!”

一道烟火在右方两里外的密林直冲天上,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剎那间天地时间似乎停顿下来。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幢幢,几条人影由船舱抢出。

翟雨时脸色一变,低喝道:“陷阱!快走!”

数十人立时往后移去。

上官鹰望往天上,圆月在乌云后露出了一小边。心中叹气,他们虽悉破对方的阴谋,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术里,他们能逃到那里去?

※※※

明月在地平在线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终于来临。

浪翻云独坐石亭内,眼光投往君临江水之上的长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壶佳酿,正待以酒浇愁。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样又大又圆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圆人缺,生命无常,死别生离,为的又是什么?

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壶酒,扬手,壶中酒在月照下化成点点金雨,往石亭下滚流不绝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壶,咕嘟喝了个一点不剩。

火辣由喉咙直贯而下,再往全身发散。

“好酒!只闻酒香,已知是产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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