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48)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纤手轻拉,脱去脸纱。

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

双修夫人抬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以即管大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

龙渡江头,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洒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填满了她的天地。

风帆放江而去。

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

※※※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群山环峙的高地里,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草丛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余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场,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

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他妈的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上官鹰一声长叹。

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著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

上官鹰道:“直到这刻我才心服口服,为何长征的武功在过去这两年,能大大超前我们。因为说才智,他不及雨时;说刻苦励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却在他不肯依从一般成规,故而自由活泼,练武时每能别出蹊径,非若我两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尝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拼,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时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们悲壮的豪情,战志高昂。

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

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凄迷妖艳,使这群闯入者也心神被摄,停止了对话。

翟雨时低喝道:“行动!”

十二名好手,立时分别奔往高处,掏出烟花讯路火箭,轮流发放,这些烟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风,尽管泅江逃命时,也没能将它们浸湿,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

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余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

若他估计不错,凌战天的大军应在途中。

这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上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

当年帮争时,翟雨时便处处落在凌战天下风,而在对浪翻云的评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条长街,当然输的是经验,但亦只有经验,才能培养出眼光。

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

那是典型的逍遥门攻击的前奏。

戚长征长笑道:“来吧来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学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这宁静的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

马队在前路急赶。

车轮撞上石块的咿嗦声,夹杂着起落纷乱的蹄声,在月夜里造成沉闷的节奏,破坏了应有的宁祥。

韩柏一声大喝,从后赶上,他知道庞斑不在车队里,故而毫无顾忌,这亦是赤尊信一生习惯了的行事方式。

马队后的十多名庞斑的亲卫,反应也令人赞叹惊异。

不但队形没有丝毫紊乱,连停马回首的动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对眼冷冷看着接近的韩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两人扳弓搭箭,瞄准来犯者。

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里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

“咻!咻!”

两支劲箭往韩柏双腿电射而去。

这两枝箭似乎是笔直往韩柏射去,但落在他眼里,却清楚地看到两箭都是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略呈弯曲的路线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箭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来。

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迟了。

箭至。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汉亦色变。

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

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扑,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刀未至,锋寒已至。

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

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从后施袭。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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