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558)

红日法王双目射出深刻无尽的情怀,一声禅唱,向后飘退,剎那间消失于密林之中。

秦梦瑶望往朦朦的天空,欣然一笑道:“师傅啊!这样的结果,你在天之灵亦当感欣慰吧!”忽然间,她感到再无半分牵挂,剩下的唯有是她曾答应过韩柏的“道别”了。

※※※

雪粉终于竭止下来。

水月大宗占的是上风处,顺风面对着乾罗,他的刀法以自然界的水月为名,极重与自然事物配合。

高手相争,很多时候胜败只是一线之机,就如风势顺逆,背光或向光这微妙的分别,便可成决定因素。

他手往上移,直至水月刀高举在上,横在头顶,才沉马坐腰。

这是水月刀法的独有架式,攻击的角度增加至极限,教人全无方法捉摸刀路。

他一边以奇怪的方式呼吸着,把劲气提升至极限,另一方面却细心聆听着对手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脉搏流动,只要对方受不住自己霸道的刀势,情绪出现少许波动,例如其中一下呼吸重了少许,就是他全力出击的时刻。

乾罗双目神光电闪,盯牢对方,连眼皮都不眨动一下,凝然有若崇山峻岳,永不改移,永不动情。

两人对峙了足有两盏热茶的工夫,均在气势门户上不露丝毫破绽。

忽然间乾罗动手,矛尖对正水月大宗的心脏,一步一步往前迫去,步音生出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似死神的慛命符,强大的杀气,朝水月大宗直冲而去。

他并非寻到水月大宗的空隙,乘势而动,问题出在他逆风而立,山风吹来,最难受的就是眼睛,以他的功力就算吹上个把时辰虽也不用眨眼,但却终是不利的事,唯有采取主攻之势。

水月大宗当然明白他是迫不得已,暴喝一声,头上的水月刀倏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化为长虹刀气,劈在乾罗电射而来的长矛上。

水月刀法所以能傲视东瀛,正是它具有虚实难测的特质,明明水里实实在在有个月光,却只是真月反映出来的幻影。

这种刀法,实已臻达东瀛刀法的极限。

抵达中原后,唯有在追杀韩柏时,他曾毫不保留的全力出击外,纵使面对风行烈等人在鬼王府的围攻,鬼王的出手,他仍留起几分实力,不让人看到他水月刀法的虚实,正是这种深藏阴鸷的性格,才使他能创出这种史无先例的刀法。

矛刀相触,发出爆竹般的炸响。

两人同时一震,各退半步。

在功力上,谁也胜不了谁。

水月大宗喝道:“好矛!”乾罗哈哈一笑,倏地横移开去,长矛往左边虚空处一挑,刚挑正无中生有般恰在该处拦腰斩来的水月刀。

他并非看到水月刀由那里攻来,纯是一种玄妙的感觉,气机牵引下自然挑挡。

“蓬!”的一声劲气交感,乾罗终是仓卒还招,被水月大宗无坚不摧的先天刀气狂冲而来,禁不住要借势飘退化解。

心叫糟时,水月大宗踏着奇怪的步法,直追而至。

乾罗脚一触地,立即摆开门户,全神贯注在敌人攻来的招式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步法,时重时轻,时若踏足坚岩之上,步重万斤;一时却轻若羽毛,毫不着力;有时更似御风疾行,凭虚移动。在矩短的三丈距离里,竟生出变幻莫测的感觉,功力稍浅者,只看到这种飘忽瞬变的步法,就要难过得当场吐血。

乾罗一生大小千百战,除了对着庞斑和浪翻云,从未试过有像这刻般不能把握敌手虚实的感觉。忽然间,他首次发觉自己在两敌相对的生死时刻,失去了信心。

水月大宗的心灵此刻提升至刀道的至境,这些年来,东瀛罕有人敢向他挑战,纵有亦是不堪一击之辈,正为了对手难求,他才主动由大将军处接过这任务来。

对一个毕生沉醉刀道的刀法大家来说,没有比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更能使他体会到生命的意义。

除了刀和国家外,没有东西是重要的。

秦梦瑶和鬼王都是难得的对手,但他因着更远大的目标,不得不暂时把他们放过。现在眼前的黑榜高手,实力惊人,正是他试剑的对象。

在这一刻,他感到天地完全在他的掌握里,在他的脚下,没有任何事物再能阻上他获胜。

乾罗六十年的搏斗经验岂是易与,纵是落在下风,仍有无穷尽的反扑之力,知道绝不能让这顶尖级的刀法大师蓄足气势,一声长啸,长矛幻出千百道虚实难测的幻影,狂风般往迫至丈内的水月大宗卷去。

水月大宗长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

水月刀忽然化成两把,抢入了漫山遍野而来的矛影里。

乾罗冷哼一声,千百道幻影合成一矛,化作电闪,向对方贯胸激射,恰在对方一虚一实两刀之间。

水月大宗想不到他矛法精妙至此,却是夷然不惧,水月刀一闪,乃劈矛尖之上。

这次轮到水月大宗吃不住劲道退飞十步。

乾罗虽暂胜一招,却毫无欢喜之情,刚才一矛,已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若仍伤不了对方,以后休想再有机会。

只恨此时对方刀气遥遥制着自己,想逃也逃不了,猛一咬牙,收摄心神,借着优势,长矛若长江大海般,滔滔不绝往对方攻去。

以水月大宗之能,在乾罗这等高手全力猛攻下,也只有采取守势。

只见水月大刀忽现忽隐,每次出现,都恰到好处地格着乾罗精妙的杀着。

十多招后,水月刀势逐渐开展,攻势渐多。

乾罗眼力高明,这时已察破水月刀法的精妙,全在其变幻莫测的速度。

一刀劈来,其速竟可忽快忽慢,甚至连轻重感觉亦可在短暂的距离间变化百出,就若他的步法般诡幻。

刀法与步法配合起来,遂成这无与匹敌的水月刀法,难怪他有信心向庞斑和浪翻云挑战。

“锵!”乾罗施尽浑身解数,才勉强以矛柄撞开对方横劈而来必杀的一刀。

前方风声骤响。

乾罗连瞧一眼也来不及,长矛闪电标前。

竟一矛刺空。

乾罗心知不妙,迅往后退,寒气贯胸而至。

在这临死的时刻,乾罗心头了无半丝恐惧,一声狂喝,长矛回打过来,一面凛然不惧的神气。

“啪”的一声,水月大宗现身左方,腾出左手以掌缘劈在长矛上,水月刀化作白芒,往乾罗左胸激刺。

乾罗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喝,猛一扭身,避过心脏要害,抛开六十年来从未离手的长矛,右掌封挡了对方左手的攻势,另一掌似若无力地拍在对方水月刀上,肌肉同时运功收紧,挟着水月刀,以水月大宗的劲力,刀锋入肉不到两寸便难再深进。

两人同时剧震。

乾罗被他由刀锋送入体内的真气撞得离地飞跌,断线风筝般抛飞开去。

水月大宗则给乾罗受重创前的反击,震得差点奇经八脉真气逆攻心脉,指头都不敢稍动半个,就地而立,持刀姿势不变,只是刀锋染满乾罗鲜血,一滴滴的淌往雪白的地上。

乾罗落地后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才再站稳,脸上血色尽退。

数道人影由四方山林扑出,往他移来。

乾罗知道这一刀虽入肉不到两寸,但对方惊人的刀气已经断绝了他体内所有生机,强提一口真气,倏忽间闪到崖边,冲天而起,先落到一株大树顶上,借力一弹,跃往对面山麓,转瞬不见。

水月大宗这时调息完毕,追到崖边,看着黄昏前的山林,长呼一口气道:“好武功:乾罗你是虽死犹荣。”接着向身旁的人喝道:“他绝走不远,给我追!”

浪翻云这时独自一人在尚未开张的酒铺后堂,犹正自斟自饮,突然间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使这绝代高手立时色变,猛地立起。

正取酒来的范豹吓了一跳,惶然问道:“浪首座,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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