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57)

韩柏虽然事实上看不见,也听不到,却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拼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

短戟离土而出,顿时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蓦然往韩柏身前回收,变回从容握在右手烁光流闪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内的震骇确是难以形容。

要知他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说来自天上的神秘“玄铁”所制,不但炼制时的火温要比一般精铁高上数倍,熔铸出来后的玄铁,也比一般精铁重上数倍,所以别小看这支短戟,竟有一百五十七斤之重。

一般人双手也未必能将它捧起。

但韩柏舞动短戟时,那种潇洒和从容,便若拿起一枚绣花针在虚空中缝出最细致精巧的图案,又像曾看着那短戟出世那样,对“戟性”熟悉无比。

韩柏叹道:“好家伙!把手处这些螺旋粗条纹使握着它也变成享受。”他自幼便负责韩府武库的打理工作,对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兴致勃勃地道:“难道韩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吗?”

韩柏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应用那种兵器,只觉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夜羽像完全忘记了韩柏是他的大敌般,微微一笑道:“韩兄知道吗?在下今年虽只二十八,但与人生死搏击的经验却是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刻下般在交战以前,便把敌手虚实知道得如此地一清二楚。”

韩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夜羽脸上笑意更盛。

他忽地发觉自己颇有点喜欢韩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实才智高绝。

韩柏道:“对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认识,自是无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手地舞了两下,方公子便能揣出我的斤两,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着苦笑化作挂在唇边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归我手,以双戟对韩兄的空手,韩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属异数。”

韩柏心中一热,豪情涌起,大声道:“那我便将戟还你!挡你百招看看则个。”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韩柏皱眉道:“方公子难道要舍易取难吗?”

方夜羽坦白道:“不瞒韩兄,我对你起了爱才之念,故想换个方式,来和韩兄比试。”

韩柏有点感动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刃相见,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对眼前这气概风度优美得无以复加,隐然有继承魔师庞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戏的方式任由韩兄定下,方某无不奉陪,韩兄若败了,便归顺我师,作我的头号手下;韩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师赦过你掳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条件接受与否,韩兄请一言而决。”语意间自具纵横捭阖的豪气。韩柏眉头大皱道:“我就算空手对方公子的双戟,最劣也只是落败身亡罢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总要有种得多,更何况我根本想不到舍手底下见真章外,还有什么其它方法可采择?”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韩兄江湖经验毕竟浅薄了些,方某虽是一人现身,但早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家师亲手训练的十大煞神,便能令韩兄饮恨于此,韩兄可相信吗?”

韩柏道:“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刚才我握戟在手时,便曾想过立即逃定,但隐隐间感觉到方兄在暗处布有高手,才打消了这念头,所以怎会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刚才还准备和我单打独斗,一决雌雄,现在怎又改变主意,使手下围攻于我?”

方夜羽长笑道:“这个道理你日后自会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试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来,看看尊意如何。”

韩柏想了想道:“公子何碍说来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现在开始,我撤去所有监视韩兄的人手,任由韩兄躲起来,三天后我便会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韩兄,若能于三个月内将你生擒,便算韩兄输了,反之则是方某败了,韩兄意下如何?”

韩柏一听大为意动,先不说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还要将他生擒活捉,那是谈何容易,喜叫道:“这即是捉迷藏的游戏,小弟最爱玩的了。”

方夜羽见他神态虽若儿童,但已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飘身退后。

韩柏举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一天方某的单戟不能胜过韩兄的单戟,这支三八戟便交由韩兄保管。”

韩柏看着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转角处,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

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教人折服,亦教人莫测高深。

他一声长啸,没入林内。

游戏开始。

假设韩柏败了,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师庞斑挑战。

※※※

龙渡江头上游三十里。

一艘巨舟放风而来,赫然是怒蛟帮的旗舰“怒蛟”。

船还未曾泊往岸,一群人从船上跃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来的数十人相会。

从船上跃下的当然就是赶来援手的凌战天和庞过之等一众心腹猛将。

凌战天看到众人安然无恙,一反平时的冷静沉着,激动得叫道:“小鹰!”

正奔上来的上官鹰全身一惊,止步道:“二叔,这十年来,你从没有唤过我这乳名!”

凌战天一呆,在上官鹰前五尺处煞住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没听你叫我作二叔了。”

两人对望一眼。

忽地一齐仰天长笑起来。

这上下两代两个人,三年前虽说放弃了成见,和洽相处,但互敬有余,亲爱不足,可是在目下这等动辄死别生离的非常时期,死去已久的“叔侄”情,终于复燃。

凌战天叹道:“还是那个小鬼头。”心中涌过在上官鹰的小时逗玩他的种种情景。

上官鹰激动地道:“只要能换来二叔这句话,小鹰便觉得这些日来冒的风险,是没有白熬了。”

凌战天冷哼一声道:“我早劝过你不要随便离开怒蛟岛的了。”

上官鹰忍着心中欢悦再肃容道:“小鹰知罪!”

凌战天“咦”了一声,道:“大哥在那里?”

翟雨时分外恭敬地道:“浪首座说过他会追上我们。”

凌战天不满地摇摇头,眼光转往戚长征身上,奇道:“长征!你一向最多话,为何直到此刻一句也未听你说过?”

凌战天显然心情大佳,否则也不会一反惯例打趣这些后生小辈。

戚长征正容道:“帮主和副座在上,戚长征有一个请求,务请答应。”

这次连翟雨时和上官鹰也齐感愕然,他们都听出戚长征语调中所显示出来的坚决意味。

凌战天脸色一沉道:“不好听的话,最好别说。”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寻常。

戚长征坚决地道:“这事不能不说,不能不做!”

凌战天脸色由沉转寒,冷冷望着戚长征。

在一众后辈里,他最喜欢的便是这爽朗磊落的青年,此子刚中带柔,粗中有细,是习武的罕有奇材。

上官鹰道:“有话便说出来吧!何用忸怩?”

翟雨时截入道:“匹夫之勇,长征你须三思而后行。”

戚长征叹道:“雨时你定是我肚内的蛔虫,否则为何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你。”

上官鹰猛然醒悟,脸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竟是要去找马峻声算帐?”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此不义之人险累我断送了帮主和一众兄弟的性命,戚某若不取他首级,怎能还厚颜留在怒蛟帮?”

翟雨时缓缓道:“无论成败,你可有想过那后果?”

马峻声在八派联盟年轻一辈里,声势如日中天,即使戚长征胜了,只会惹来与白道化不开的深仇,争斗火并,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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