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574)

韩柏剧震道:“假杯!”朱元璋笑得喘着气道:“范良极无疑是仿冒的天才,不过他却怎也仿不到这真杯的重量,因为那是天竺一种叫‘金铜’的物料所造,看来与中土的黄铜无异,但却重了少许,朕初时也被骗过了,但朕拿上手后才知真伪,刚才只是故意与他到太庙扑个空。他的耳朵厉害,竟可偷听到朕在这里和你说话。”

韩柏老脸通红,既尴尬又难堪。

朱元璋收止笑声,欣然道:“放心吧!朕绝不会和你们计较,待会把真杯拿来赠你又如何,不过千万不要拿来喝酒,否则一命呜呼,怨不得别人也。”

他显是心情大佳,长身而起道:“小子随我来!”韩柏茫然看着他,到此时此刻,他仍不知朱元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太监村的情景比之上次韩柏来时,大有不同,地上是齐膝的大雪,树挂霜条,在月色下既神秘又纯净。

庞斑轻松漫步,不留下半点痕迹。

流水淙淙。

具有挺拔入云之姿的鹰缘手负背后,正俯头细看所站石旁永不休止的山泉流水,悠然自得。

庞斑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如斯响应地回过头来,与庞斑打了个照面。

他的眼神仍是炽热无比,充盈着渴望、好奇和对生命的爱恋。

庞斑眼中闪过讶色,微微一笑道:“见到鹰缘兄,可想象到尊父当年英发的雄姿。”鹰缘哈哈一笑道:“真是有趣,我也正想着先父当年决斗令师时,不敢轻忽的心境。”

接着露出深思的神色道:“这几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说话。”

庞斑欣然一笑,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柔声道:“活佛今次来中原,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鹰缘深邃不可测的眼神,投往溪水里去,微笑道:“当然是为再续先父与令师百年前未尽之缘,事实上我早便出手,借行烈与庞兄拼了一场,使庞兄毁不了炉鼎,亦使庞兄落了在下风好一阵子,只想不到庞兄这么快便脱身出来。”

庞斑哑然失笑道:“好一个脱身出来!”竟没有半丝不满的表示,还似觉得很满意的样子。

鹰缘踢掉鞋子,坐了下来,把赤足浸在冰寒彻骨的水中,舒服地叹息道:“暖得真舒服!”庞斑仰首望去,细察月晕外黯淡的星辰,淡淡道:“暖得有道理,冷暖纯是一种主观的感觉。所以催眠师才能令受术者随他的指示感受到寒温,看来活佛已能完全驾驭身体和感官了。”

鹰缘凝视着流水,眼睛闪着热烈得像天真孩儿般的光芒,喃喃自语般道:“庞兄!生命不是顶奇妙吗?万千潜而未现的种子,苦候着良机,等待着要闯入我们这世界里来,经验生命的一切。小弟不才,就在先父和白莲钰合体的剎那,比别人先走一步,得到了再生那千载一时的机会,受了最精釆绝伦的生命精华,所以本人最爱的就是父母。”

庞斑笑道:“生命的开始便是争着投胎,难怪人天性好斗,因为打一开始就是那样子了。鹰兄摸到的确是一手好得不能再好的牌子。”

鹰缘叹道:“我不说话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人与人间的说话实在没有多大实质的意义。但现在我却很享受我们间的对答。”

忽然仰天一笑道:“既摸到一手好牌,何不大赌一场,所以我才万里迢迢来中原找庞兄,使这场生命的游戏更为淋漓尽致。”

庞斑捧腹狂笑,蹲了下来,喘着气道:“庞某自出生以来,从未试过像今晚的开怀,好了!现在你找到我了,要庞某怎样玩这游戏,无不奉陪!”鹰缘别过头来,宽广的前额闪现着智慧的光辉,眼睛射出情湛的神光,透进庞斑的锐目,柔声道:“鹰刀内藏有先父毕生的经验,包括跃马破碎虚空而去的最后一着,当然漏不了隐藏着生死奥秘的《战神图录》,鹰刀内现在只余《战神图录》,其它的都给我由鹰刀内抹去了。”

庞斑动容道:“这确是骇人听闻的事,鹰兄既能重历乃父的生命,等若多了乃父那一世的轮回,为何仍要留恋这里呢?”

鹰缘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我已跨了半步出去,但却惊得缩了回来,惊的是破碎虚空这最后一招,怎会是这么容易的一回事?”

庞斑的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那小半步是怎么样的?”

鹰缘眼不转瞬地与他深深对视着,闪动着使人心颤神移的精光,轻轻道:“那完全超越了任何人世的经验,没有话可以形容其万一,所以由那天起,我选择了不说话,也忘记了所有武功。”

庞斑微微一笑道:“那为何今晚又说这么多话?”

鹰缘露出个充满童心的笑容,看着濯在冰水里的赤足,伸展着脚趾,以充满感情的声音道:“因为本人要把这言语说不出来的经验全盘奉上给庞兄,以表达家父对令师蒙赤行赐以决战的感激,没有那次决战,先父绝无可能参破战神图录最后的破碎虚空。”

再望着庞斑微笑道:“没有与庞兄今晚此战,亦浪费了先父对我的苦心。”

庞斑大感有趣道:“庞某真的很想听这没有方法以言语表达出来的经验。”

鹰缘若无其事道:“只要庞兄杀了我,立即会‘听’到这经验。”

庞斑仰天大笑起来,状极欢畅。

※※※

鬼王虚若无单独一人立在乾罗遗体旁,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细看着这初交即成知己的好友。

对自己或别人的死亡,他早麻木了。

但乾罗的死不知如何,却使他特别生出了感触。

堂外围里月色朦胧,似有若无地展示着某种超乎平凡的诡异。

就在此时,里赤媚的声音由空际遥遥传来道:“有请虚兄!”虚若无微微一笑,倏地不见了。

※※※

干清殿内的密室里,韩柏、范良极和虚夜月三人并排坐在上等红木做的长凳上,看着上首春风满脸的朱元璋,假杯放在他身旁几上。

原本放在这密室里的真杯给拿了去仔细检验。

另一边坐的只有一个燕王棣。

众人这时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均感其间过程荒诞离奇之极。

朱元璋道:“现在事情非常清楚明白,叛贼最初的阴谋,必是与媚蛊有关,分别由盈散花和陈贵妃向皇儿和朕下手,这牵涉到魔教的邪术,例如使棣儿在大寿庆典时忽然失了神智,下手刺杀朕,那时单玉如便可措辞一举把与棣儿有关的所有皇儿和大臣全部诛掉,那时天下还不是她的吗?”

范良极虽被拆穿了贼谋,却半点谦色都欠奉,拍腿叹道:“可惜却给浪翻云撞个正着,并使陈贵妃得不到其中一项必须的药物,故阴谋只成功了暗算燕王的那一半。”

燕王脸色一红,掩饰尴尬,加入推论道:“于是单玉如另想他法,把毒药涂在盘龙林内,只要父皇被害,而本王又中了必杀的媚蛊,天下亦是他们的了。”

朱元璋叹道:“这女人真厉害,一计不成又一计,而且成功的机会的确很大,自朕得到盘龙杯后,一直不准任何人触碰此杯,免得影响了杯子所藏的幸运,所以明天大寿朕以之祭祀天地时,便要着她道儿。”

转向燕王棣道:“忠勤伯确是我朱家的福将,将来无论形势如何发展,棣儿必须善待忠勤伯,知道吗?”

以朱元璋的为人,纵使是一时冲动,说得出这种话来,亦已非常罕有难得了。

燕王棣连忙应命。

虚夜月不耐道:“朱伯伯,那现在要怎样对付那些奸徒呢?”

朱元璋显是相当疼爱这娇娇女,含笑爱怜地道:“当然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半个不留。”

接着蹙起眉头道:“这也要怪朕作茧自缚,自允炆懂事以来,朕一直栽培他,还鼓励他与王公大臣接触议政,使政权有朝一日能顺利移交。唉!他在这方面做得比朕预估的要好上十倍。到现在才知他背后有单玉如在指导和撑腰。”这下不胜感触,他显然仍对允炆有着深厚的感情,一时难以改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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