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675)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尝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近年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

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伤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把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动容是她在那种婷婷,身长玉立,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

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文士髻,温文尔雅。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吸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于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一道水清见底的溪流,由黄山淌下,穿过了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于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庵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筑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搭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满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趟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如命遵行。”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惊,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体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

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入黑才关门的。现在太阳仍未下山?”

话犹未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远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水烹茶的声音。

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日暮色,和那耸入云端、秀丽迷蒙的黄山夕景。

有这言谈高雅,智慧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焕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于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

与人说话总使他恼倦厌烦,分了他宁和的心境。

可是言静庵却予他无比奇妙的感受,不说话时比说话更要醉人。

虽然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交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

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

既新鲜又感人。

这时那老人家走了上来,从盘子拿起两盅热茶,放到他们台上。和蔼地道:“老汉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须到山上采茶,贵客走时,顺手掩上门子便成了。”

两人连声道谢,老汉去后,言静庵歉然道:“静庵今次来找浪兄的事,在这和平宁逸的美丽山城说出来,会是令人煞风景的一回事,若浪兄不愿在这刻与令人烦扰的俗世扯上关系,静庵可再待适当事机,才向浪兄详说。”

浪翻云举起茶盅,与言静庵对喝了一口后,赞叹不绝,扬声道:“老丈的茶棒极了!”楼下后进处传来老汉得意的笑声,接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沉寂下去,不片晌传来打鼾之音。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这尘网打滚,到那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那个人呢?”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惊异之色,才平静地道:“红玄佛!”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

红玄佛乃名列当时黑榜的厉害人物,恶名昭著,手上掌握着一个广布全国的黑道组织,密谋造反。此时朱元璋仍忙于与蒙将扩廓交战,无瑕理他,他趁势不住扩张势力,声势日盛。

浪翻云此时虽名动天下,因从未与黑榜人物交锋,仍属榜外之士,若依言静庵之命而行,可说是晋级挑战了。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才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其么好人来哩。”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典雅娴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痴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

她垂首不好意思地道:“静庵失态了。元璋还元璋,我们还我们。现在红玄佛率着手下四大凶将,到了京师密谋刺杀元璋,给八派侦知此事,一时尚难以得手,浪兄若立即赶去,说不定可相请不如偶遇般请他吃上两剑。”说到最后,再现出小女孩般的调皮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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